阿华的诗

2014-06-24 08:51王晓华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4年9期
关键词:邮车鸬鹚淘金

王晓华

不问

明月不问清风去了哪里。燕雀也不问

鸿鹄能飞多高

俞伯牙不会在弹奏前,问钟子期

你可听得懂琴声

渔船不问波浪:摔痛了没有

眉毛也不问眼睛:你为什么哭

除夕的时候,看到那个茫然四顾的人

不要问:你等的人,回家了没有

一个人走远了,不要追着问他

为什么分手?我错在哪里

每个人都有尊严,转身的时候

一定要优雅,一定要高贵

不要问:心凉了,还能用什么

来焐热它……

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读一部经文。让我醍醐灌顶

寻一根拐杖,陪我隐姓埋名

还能做什么

寂寥远行,择水而居

像那些值得信赖的,带着植物的品质

还能做什么

早晨写下:情到深处

到了晚上,又另起一行

因为玫瑰的香气,一个黑夜

才胜过无数个白天

还能做什么?像一些卑微的虫子

慢慢地活

搬运粮食,谈一场恋爱,替另外一只

举行一场葬礼

还能做什么?关了灯,看看老月亮

听听旧蟋蟀

一份孤独是人在天涯,另一份孤独是

爱到绝处,两份孤独加在一起

还是各自孤独

还能做什么

像一只枯叶蝶,用迅疾的速度

过完悲凉的一生

一只鸬鹚在教堂外面飞

一只鸬鹚。在教堂外面飞

它听见了教堂里面的歌唱

和一些人的忏悔

一只鸬鹚,在教堂外面飞

那时水稻还没有扬花,一群喜鹊

还在来时的路上

一只鸬鹚,在教堂外面飞

莲花山下的落日送来了

归家的蝴蝶。吹过江边的风突然就

有了停止的愿望

一只鸬鹚,在教堂外面飞

它刚刚路过旷野、孤树,现在

它看见了教堂——

就像在颓败的冬天里,突然就回到了

枝头开花的春天

奢侈

一座灰色的寺院,墙头伸出一丛

粉色桃花,这是奢侈

草地上的一匹白马,时站时卧

当它用面颊,轻轻摩挲着带露珠的草尖

这是奢侈

夜半的时候,你打来电话

昨天你打过。今天又打

这样贴心贴己地说话,真是奢侈

一个厚道的傻子。有安心的睡眠

和清澈的眼神,他喜欢檐下的一缸水

天上的半个月亮

如果没有电闪雷鸣,没有暴雨狂风

他可以继续沉醉、迷失

在芦花地里。流连忘返

永不回来……

多么奢侈

风吹着

风吹着一棵开花的树。风吹着树间的

一声鸟鸣

树和鸟都是幸福的

树有一点儿甜蜜的下沉,鸟有不飞的愿望

风吹着草叶上的露珠。它落下去

落下去,刚好落在河水里——

像一个水波,它从头落下去的一瞬

就开始衍生,扩大,一直到

与另一个水波相连

风吹着牧羊人的脸——

他知道什么是光。什么是暖

风的温柔是他的宽心剂

风吹着——

那渐渐走远的亲人,那在大地上

飘落的草籽——

像是一扇窗内漏出的琴声——

风吹出的喜悦之中。饱含着谁的泪水

捕风捉影

这是蝴蝶该做的事。波浪做了

这是波浪该做的事,我做了

捕风捉影——

柳树在等公交车,亲人在路上

雨在半空

捕风捉影——

一枝芦花。为临病的江水起舞

大地上留下瞬间的光和影

一只小小的蜂鸟,落在倒挂的金钟上

仿佛爱情落在花瓣上,其实不是

它只是飞过来,慈悲地看一看

捕风捉影——

胜利巷。月色。夜宴

我说的,只是日常的几个片面

故事的几个版本

……从波浪到微澜,我对人生

已经有了折衷的尺度

不得不提到的是,突然的泪水:

一个忧伤的肉体

——请相信,我是真的

石落村纪事

石落村,我在等那个叫桑洛的牧人

开眷以后,他就没有回来

我一直想问问,他和他的绵羊

去了哪里

我还想问问,对岸江边,那个身披

紫红袈裟的人,怎么越看越像他

隔壁阿婆,七十岁了,喜欢

念阿弥陀佛,她把她亲人的名字

每天都在佛前提醒一回,为他们祈福

她说,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都有安静的居所,神也一样

我孤独的婶娘,在哀伤的葬礼后

头发就蒙上了一层灰

你知道,灰是有颜色的——

就是一张绝望的纸,燃烧

到最后……

捕鱼者说

江里已经穷了,打不到更多的鱼了

一网上来,常常是空的

这样下去,后人们怎么办

捕鱼者一边收网,一边叹息

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惆怅

鱼拱水面的喧哗,是从前的景象

如今,戏水的孤雁和野鸭

才是青江唯一的欢乐图画

捕鱼者在船上坐着,他的身后

夕阳降落。黑夜升起

陆地上辉煌的那一部分,已经开始了

灯红酒绿

……没有人像他,把更多的时间

用在操心子孙后代的事情上

事实也是如此。一些人在埋怨中

继续生活,另有一些人

则把沦丧当成了生活唯一的乐趣

淘金记

挖掘机在河床不停地挖掘着

卡车把河底里的沙子

送到一个人工搭建的高台上淘洗

淘金人紧张、忙碌,但满怀着喜悦

在青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青山绿水

我见到的只是被宰割的河流

在这里,河床裸露,水被双规

风被囚禁,宁静被喧哗代替

轰鸣的机器旁,我问淘金人

可曾听到河流的悲鸣

淘金人不语。转过身继续挖沙

(某些时候,适当的无视

就是一种狡黠,类似于大智若愚)

淘金人相信,再往深里挖掘一尺

他们就可以看到传说中亮闪闪的金山

燕子歌

喝多酒的时候,他喜欢唱《燕子歌》

眉毛弯弯眼睛亮,脖子匀匀头发长

是我的姑娘燕子啊

他来自异域,很远的边疆,在那里

他是小国的国王,他喝酒,唱歌

有一群爱笑,又爱跳舞的妃子

木瓜成堆的地方,喇叭状的花朵

招摇着开过,他看到的,仅仅是

它们落莫的美

燕子啊,听我唱个我心爱的燕子歌

亲爱的。听我对你说一说燕子啊

他来自异域。带着寒冷和骄傲

喜欢唱《燕子歌》,有时候

他也愿意说说路过的那些地方

……油菜的波浪在风里。前仆后继

唯一的公路环山绕过。他说他最向往

一个地方,在很远的外省

据说那里的白腰雨燕,漂亮地

就像是飞往人间的天使

隐身术

一条河流,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它做不了苍鹭的镜子了

盲眼的过路者,也听不到哗哗地流水声了

一条河流,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它没有汇入大江,也没有融入大海

它去了哪里?

一条河流,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它把自己葬在了大地中

就像我的表弟,一个冬日的下午

去了山里,从此以后

人间再也不见他的踪迹

作为他的亲人,我们不想

把他过去与现在的生活。混为一谈

也不相信,消失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隐身

但的确是这样

过去,他是一只飞翔的雄鹰

现在,他是卧在山冈上的那只疲惫的雨燕

大悲咒

种地的赵丰只活到六十九

生前他割麦,插秧,在贫瘠的土地上

劳作了一生

他的儿子穿着破棉袄

把他经历的生活又经历了一遍

放羊的二娃,他的儿子不再放羊了

但穿着他留下来的雨鞋,

呱唧呱唧地走路,每天都在村子里闲逛

我的姨妈,几年前开始迷信菩萨观音

在虚妄的世界里寻找解脱

每月农历初一和十五。都会到庙里烧香

她愿这世间的好雪。都不落到别处

一座村庄就是大地的殿堂

吹唢呐的人,手里拿着黄铜

流水已经走得很远了,为什么唢呐声

还在风中呜咽

朋友们

五个人。

两个女人——

她们不是青梅竹马,但她们

情投意合,是同类。她们相约着一起老去

到老了,也要又妖又媚

三个男人——

一个派出所干警,一个心理咨询师

另一个,卖弄文字为生

当他们五个在一起,就像墨绿遇见宝蓝

要多好,就有多好

——是的,又不是打江山

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他们就是喜欢这样

他们抽烟,打架,文身

或者吸毒

他们点火,焚烧,冒烟

或者咳嗽

他们捆绑乌鸦,把绿色的大门

涂上红油漆

他们抽打一匹瘦马,折断一只蝴蝶

扇动的翅膀

有些人认为,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这些少年的背后,一定都有一些

曲折又离奇的故事

事实上,什么原因也没有

他们就是喜欢这样

骑绿色邮车的送信人

骑绿色邮车的送信人,你路过了

乡村的小路。也穿过了城市的街道

你是否感到了疲惫

你停下来的时候,是否也抬头

看了看天空,天空里除了偶尔飞过的鸟群

是不是什么也没有

骑绿色邮车的送信人

天就要凉下来了,在红河广场

让我们赌一赌彼此的明天吧

我赌云朵不会为我停下来

你赌鸟会归巢,人的悲伤有安慰

骑绿色邮车的送信人

为什么有人住在荒野,却眼神清澈

为什么有人华服玉食,但心里却怀揣着叵测

骑绿色邮车的送信人

你一定能看透我的心

——我只想培养一个理想,和陌生人

谈一场恋爱

风会知道。我也有优雅的好奇心

迷人的孤独感……

骑绿色邮车的送信人

大地上就快要春天了。为什么我的心里

却满是绝望

你看,你看,一只小小的虫子

缓缓爬过二月的窗台,外面细细的一层薄雪

就要将它覆盖

忏悔录

想做个好人

但总是说错话,做错事

想把每一个朋友都当亲人

最后,我总是辜负他们

世间所有要来的,和正在失去的

我都无能为力

对不喜欢的事物,也不能说不

后来,我才知道,没有底线的善良

不是美德

我,一个悲观主义者

一个矛盾的产物,在生活面前

辗转沉浮,忧心忡忡

时光已经滤掉了所有的粗鄙,我却还

是个贪生的俗人

旋覆花也要过冬

天牛,用嘴巴在树干上挖一条“隧道”

它的幼虫,就在里面过冬

小蜜蜂有惊人的耐寒能力,零下四十度

也安然无恙

但更多的一些卑微的虫子,是过不了冬天的

它们死去了,像植物一样

干枯和萎顿

旋覆花不一样啊。旋覆花也要过冬

——它会让种子进入休眠期,等待

春暖花开时,再萌发

秋天就要结束了。旋覆花给自己

铺床,点灯

旋覆花也要过冬!不过,它听见

日落的声音了

一闭上眼睛,还听见慈圣寺里的小和尚们

在“刷刷刷”地翻经书

檀木传

缘木求鱼,用一只箱子来收藏爱

见不到你,我才敢颓废,苍白

一个人的孤独,才敢像海洋那样辽阔

一只檀木手镯,也有勇气这样说话

见不到你,我只好偷走百合的香气

偏爱祈祷。胜于赞美

可是,等待它的成长,需要时间

所有的流水都在向前,只有老檀木

留下空亭一间。寒山一座

……如果它能像垂柳那样,倒挂下来

一阵风给出的,就不会是浮皮潦草的安抚

光阴漏掉了九成,剩下的一成

还是老檀木的:这微妙的水波,谁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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