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ANG HONG XIA
江红霞的诗
JIANG HONG XIA
河床渐渐升高,草绿一点点
抬头,像苏醒的蝼蚁
从雾霾出走的城市正在学习忏悔
悲伤的风,沿着楼前经过
用笔墨种植的杜鹃花
需要浇水,施肥
斗室挟持旷野,三月漂染四季
丛林从来不是繁花似锦
杂草丛生的青春渐趋荒芜
如这片土地流失的承诺
有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有人捧起
尘土,有人举刀对准伤痕
我依然把沙漠看成
草原,你说这是自欺欺人
河床渐渐升高,是否会影响
河流入海。哑了一年的风信子
今天又轻声说话了
不再沉默的角落用明亮的事物对抗夜色
青山遗像挂在墙上
杜鹃花爬满山坡
爬成火,爬成河,把我淹没
在乌衣巷的天空下
我给未来开出的支票
印了半个山坡的樱桃
大写的红把世界缩成樱桃的形状
踩着一片片绿叶挑逗生命的走向
青杏的害羞封堵了时间的出口
蔷薇的多情翻墙而过,目光迎向
马扎上的老妇人
老人的脸是浓缩了的山河
冲淡了所有我看到的颜色
如果余下的日子构成一笔交易
我必须紧跟一滴水
从大海体内出发
游到大山的脚心
沿着大山的血脉到达其头顶
和天空说一会儿悄悄话儿
然后抚摸着大山的毛发顺流而下
注入土地和我的字里行间
承兑这笔交易的
是那些尽情的哭和笑
它们注定要路过乌衣巷的初夏
像针一样扎进泥土的预言
那是个冬天。院子里有几只鸡
屋内有火炕,一群人在聊天
野菜包子,小豆腐,凉拌桔梗和烤羊腿
我走出屋外,不是要晒太阳
不是要和院子里的小鸡
说话,不是要赞美
农家院主人的厨艺——我去解手
农厕在院子里,一株枯树旁边
因为干枯,看不出是什么树
没有名字的枯枝上盛开着
桃花。粉绸子缝制的桃花有一张精致的脸蛋
立在北风里。我决定不去俯身相问
家里有几亩地,房子
何时拆迁,孩子上学要花多少钱
这几朵桃花,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此刻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春天
午休时间的海,呈现一片香槟色
一个女人拎着高跟鞋,独自
走过沙滩,在几个放风筝的孩子跟前
停下来。她深呼吸,面朝大海
整个世界像在太空漫步
她的工作地点可能就在附近,一家公司
或者机关里的一间办公室,午休时
有人打扑克,有人侃大山
有人要迷糊一会儿
她坐在沙滩上,细数心里的沙子
海风挪动她额前的刘海,她忽然笑了
低低地。后来,她起身
离开这里——海风用力推开的
商贩叫卖声的地方
恋人海誓山盟的地方,失恋的人
结束自己的地方,疯狂的人
狂欢的地方,孤独的人独处的地方
如果你也坐在海边的咖啡店
透过玻璃窗,欣赏午休时间的海
你会和我一样爱上这片沙滩
爱上柔软潮湿的沙子
爱上众生,以及那个拎着高跟鞋的女人
她的脸上,盛满了太阳的光辉
我像个孩子蹲在
一株含羞草面前。所有修辞都病了
嵌入肉体的是词语的底色
把虚伪的成熟推翻
速成的爱情拥挤地跑上大街
跑进网络,如晒伤的雀斑撒满
时代的脸。此刻天然的低低的笑语
为了谁,黄昏如此脸红
我只想伸出手指,友好一下
却幸运地调频到另一个波段
这里的爱情餐馆捧出了四菜一汤
恋人们从心底掏出词语细嚼慢咽
词语深处通向大海的蓝
高挂满月的旷野,矮树丛中
布谷鸟的召唤此起彼伏
从一个盛产啤酒的城市里来
她却从未这样端起酒杯
星空,野地,篝火,烤肉
布谷鸟的每一个音节都落在初醒的肌肤上
清凉又温暖的夜的体温
复苏。让啤酒跟月亮约会吧
狼群正在交换善良和敦厚
今晚,她不做守夜人
只做一只狂悍又温柔的母狼
钻进无边的野花香
就着月影下或远或近的灯火
丈量从拥挤到空旷的距离
夜色给大海卸了妆,路过沙滩的风
比白日更加爱恨分明。行人稀疏
像夜空投在滨海木栈道上的几颗星星
世界充盈海的絮语
他和她并排坐于路边平台,左手海风
右手霓虹灯。听不到诺言,或争执
时事冰凉如夜色,大地荒芜依旧
他们在聆听海水撞击尘世的回声么
两个中年的身体说着愉快又神秘的语言
不要猜测他们的关系——夫妻,朋友或恋人
两双袒露的脚安静地看着北极星
足以把我内心的潮水还给
遥远的田野和天空
用唇膏给嘴唇刷一层颜色
不多不少,不厚不薄
用眉笔和眼影
轻抚生活,这样就会温暖许多
过去的影子来探访时
睫毛膏会把它拉长
在蜜粉的底色里放大,挽留
其余的像打发眼泪一样丢掉
我热衷于这些事情时
你的眼睛一直在远处紧紧抱住我
就像现在,我们如此
靠近,化妆盒却不再理我
给花浇水的人准备睡了
这盆经小心伺候的蝴蝶兰
立在灯下香汗淋漓
玉石雕琢的心
吸吮了黑夜忧伤的泪
想到她身体里的骄傲和慈悲
他有些睡不着
这种瓷般的美,他中年以前
是有些怀疑的
现在他轻轻起身,生怕
打扰了谁。他握住她呼吸的
每一次热烈和忧伤
通过网络,献给黑夜
屏幕拥有了蝴蝶兰的体香
夜色里的花朵,就这样
遇上我
在一整面书墙旁
我铺开一套粉底碎花的床单和枕套
窗外风和日丽,柴米油盐的味道暂时在别处歇息
如此清爽又温暖的色彩,适合安放卡佛的小说
班得瑞的音乐。如果要将影印的过去放上
我会选择邓丽君眼神里的笑意
楼下天天吵架的夫妻今天竟然很安静
感谢他们,但愿在叙利亚决定何去何从时
他们能签订停战协议。感谢今晚要来做客的少女
——书房里这套粉底碎花铺盖的临时主人
让我在铺床的同时,会见了住在我身体里的
二十年前的另一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