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在新泥上·组诗·

2014-06-19 03:22李成恩
中国诗歌 2014年3期
关键词:油灯雪山草原

李成恩

我踩在新泥上·组诗·

李成恩

LICHENGEN

我很欣喜地在李成恩的诗歌中读到了“祖国”这两个字,“一个人行走在祖国,我需要祖国的爱”。在这一组诗歌里,李成恩选择了一种新的视角和位置,她以一个对话者的姿态与她的山水和泥土进行交流沟通。现在,诗歌的叙述者不仅仅是那个单原子的孤独“自我”,而是一个具有历史感的,融合了他者和社会经验的,更客观化、更具有包容性的“自我”——我依然是我——可是这后一个“我”却有一种超越者的气象。“祖国”由此变成了“自我”的一部分,它现在不再被刻意地切割出去,而是变成一种内在的生命经验。李成恩的诗歌由此呈现了充满活力的新变。

——杨庆祥

我踩在新泥上

黎明,在春风里洗了洗双脚

我把脚从室内伸向户外

我踩在新泥上,内心充满了期待

软乎乎的感觉是一个冬天所忘记了的

我突然记起曾在大地上奔跑

我的心呀像一片晃动的树叶

清明,这清朗的日子又要来了

我该到清水里沐浴

我要换上微雨一样的便装

我踩到新的虫子,这天地万物的灵魂

在清明突破了泥土,来到我怀里

梦的瓷器

如果你曾有梦,你应该来我诗里看瓷器

我的瓷器,摆在书架上,与“四书五经”在一起

她们是一群处女,干净的手指翻动书页

坐在我家客厅,我刚从梦里把她们请出来

朗读第一页:中国梦

口唇张开,如同孔子留下的教诲

我挽起袖子,一个个擦她们少女的脸蛋

不能让孔子的弟子脸上长痘,虽然好看

但我更喜欢把瓷器养育在梦里

她们光滑的表情集中了古典的爱

而我把美看得高于一切

如果你曾有梦,那何不来看瓷器

何不来看枯山水一夜绿遍了郊区

这样的情景不是在梦里

这马蹄声正是我的瓷器长大成人

野渡

我需要山水的爱,所以我抚摸孤舟

一个人行走在祖国,我需要祖国的爱

所以我怀抱野渡

我行走在辽阔的大地,一个人的内心里全是

薄雾。全是深藏不露的哲学

宗白华在其中散步,我挽着瘦马

站在美学的岸边,抚摸孤舟

马致远也像我一样怀抱野渡

他是清瘦的古代书生,昏鸦的叫声

传到我的耳朵里,一团薄雾的叫声

抚摸与怀抱,千古不变的爱的动作

爱山水,爱祖国的道路落满灰尘

爱野渡的薄雾里一棵人形树

一颗肿胀的头颅,孤零零地叫喊

这是端午刚过的一幕,屈原的焦虑与

紧张,皆在山水的焦虑与紧张中

薄雾擦拭楚辞,薄雾擦拭祖国

睡眠山水

我的睡眠一半在水中一半掩埋于山谷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睡眠的孩子

穿着梦的衣裳,脸上挂满了好看的青苔

隔山的牛马知道我下山了

我脸上带着不知世事的笑

像害怕寒冷的动物

在霜降日,藏起蛇皮,耷拉下动人的眼睑

行走在月光下

一层一层地蜕皮

蓝印花布蒙在脑袋上,我梦中喂养的青蛇迎着霜降日

抬起尖尖的面容

它闪光的脖颈缠住了山水

尾巴踩在我脚下,使劲挣扎

哦我惊醒后所见到的银色的霜

是否是来生托梦给我?

告诉我山水颠倒了

正在一点点脱下山的痴呆

与水的晕眩

微雨的喜悦

春雪之后迎来微雨,这是清明前的喜悦

我煮野菜充饥,春日的饥饿太美了

我喜欢这饥饿像小虫子,好久才光顾一次

我家门前的枯树也饿了,她像我一样,渐渐体会到了爱

微雨飘散,我的喜悦也在小区里散步

我沐浴微雨收获对春的饥渴,我还顺便松土

我在树下埋下半日春困

醒来时微雨中的北京更绿了,我脸上的细雨分明写着

——爱你熟睡的模样

——爱你梦中的牙齿轻咬下嘴唇说:拥抱我微雨

雪的羞涩

雪落下,我轻轻翻开马匹的肋骨

我张开双臂抱住倾斜的群山

群山蒙面,河流全都是羞涩的

雪落下,大地静美无声

树冠像断头

乌鸦像流浪的人收紧疲惫的翅膀

走在树冠下,乌黑的爪子

尖尖的嘴上全是羞涩的雪

雪落下,我翻身上马

马抬起腿,折断自如的腿

折断自如的雪,轻轻翻开了

马的肋骨

与群山张开的嘴

雪落下,惊慌失措的白领

骑上惊慌失措的白雪

而骑扫帚的民工哈哈大笑

他们涌进了写字楼

像马匹涌进了雪的迷宫

我所抱住的群山像马头

低下,寒冷的姿势是羞涩的

在北京的第一场雪中

我看见羞涩的人行色匆匆

脸上的笑容打上了雪的封条

瓷中人

她在瓷中睡觉,午后发出一阵阵小鼾声

她在瓷中修炼成精,那种阴凉里深得

阴柔之美的精灵,深得客厅的静逸之美的精灵

半边脸在瓷中,另一边脸在唐宋的旧光阴中

度过了瓷的好时光。我睡醒后要在瓷的清水里

照一照,梦的滋养与梦的痕迹,我掬起一捧清水

看前世的我,原来是清秀的一个男子,他盗用

我的脸在洗脸,他盗用我的眼睛噙满泪水

阴凉之道原来是前世之道,瓷中人原来是梦中人

他来过,与我交手,我一剑封喉,他哇的一声吐出

前世的秘密,在下午的时光中我看见小小的骨头

阴柔的骨头,光滑而透着冰凉的血色

瓷中人抬起头,突然叫我姐姐,我一惊

按时光的法则我应是妹妹或比妹妹更小的

时光的产物,好吧那我就扮演一回姐姐

我扶起他柔若无骨的脖子,我看了看他的伤口

一朵菊花补在那里,一朵时光之菊

我能洗尽的只是他的泪,我能擦亮的只是他

前世的眼睛,他以瓷为肉身,他以瓷为灵魂

我都尊重他的回身之术,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要借我的面孔,借我的气息,在客厅里坐一坐

只要光阴转暗,客厅的墙上时针指向五点

他就从瓷中跳出来,模仿我的表情与动作

在我常坐的太师椅上落坐,好像我不存在了

好像我就是他本人,好像我就是瓷中人

其实我还是我,我不能回到唐宋虚无的时光中

我在梦中所借出的面孔,所借出的气息,也只是

恍若一梦,脸上的鸟儿在清水里四散而飞

脖子上的菊花也只是时光的一道撞伤,洗一洗就淡了

端午的雨

隔着晚餐的玻璃在灯光中像某人的脸

传统,传统在今天统治了你的快乐

当然足球并不是远在南非

就像战国也是我的国

屈原也是今天的诗人

电视机里奔跑的球队与啤酒的混战

南方河流上屈原的子孙

完全不同的欢乐与忧伤

挤在同一张餐桌上

一道闪电划破了你的脸

因为兴奋,因为焦急,因为热爱

一场雨等待降落

一个球队等待战胜另一个球队

一个屈原等待更多的屈原

但显然这是幻想

我隔着玻璃

看见行人走得更急了

好像被传统所统治

好像被大雨所驱赶

一道闪电割破了天空

一道闪电割破了传统的咽喉

一道闪电割破了黑暗

一道闪电让焦急的球队一拥而上

他们扑向同一个球

他们扑向同一场雨

持续十分钟的细雨

持续十分钟的球队

突然加快了速度

突然变得更加焦虑

我怀疑传统在分割

传统中的屈原与传统中的诗人

在一场持续十分钟的细雨里

正在变得更猛烈

大雨最终追上了屈原

大雨最终也追上了足球

被传统所统治的屈原

与被你所踢飞的足球

都淋湿了

就像黑暗中的那一道闪电

或许还有另一道闪电

都被淋湿了

酥油灯

一千盏酥油灯点亮了来世的路

我明亮的额头散发清淡的奶油香味

那是酥油灯的香味,那是光的香味

——那是神的香味

我跪倒在神的面前,我跪倒在万物的怀抱

——酥油灯烧烤我的额头

我曾在黑暗中摸索

我曾在茫茫人世摸到冰冷的墙

光啊光,我有一双眼睛但看不见光

黑暗是我的仇敌,黑暗是我的前世

一千盏酥油灯点亮了来世的路

我昼夜不间断地点亮了人世的黑暗

我点亮了我浑浊的眼睛,点亮了灵魂里

不灭的灯芯——那是我小小的一根肋骨

在茫茫人世我小小的肋骨照亮了一圈黑暗

经轮转动,酥油灯跳跃

我的肋骨隐隐作痛,我尝到了活着的滋味

酥油灯照着从黑暗边缘逃脱的脸

我不需要悲悯,我需要永不熄灭的道德

我需要经轮转动,我需要酥油灯的夜晚与白昼

一千盏酥油灯点亮了来世的路

我下跪的双膝慢慢融化,我是个害怕黑暗的孩子

妈妈呀您在天上看我

我为您点亮了酥油灯

妈妈呀请抚摸我颤抖的身体

我为您点亮的酥油灯像婴儿

酥油灯里的妈妈晃动单薄的身子

长长的手臂伸过来抚摸我冰冷的脸

寺院里的风吹起酥油灯

但又不吹灭婴儿的哭泣

一千盏酥油灯点亮了来世的路

我守护着酥油灯,我守护着妈妈的体温

千年雪山向我俯下她高贵的身体

她白色锦缎的衣袍笼罩了我瘦弱的生命

神鹰翱翔,祥云静止

世界美如斯

辽阔的草原上野花如牛羊

自由的牛羊,善良的野花

落地的人头我视而不见

我只看见善良的野花踩在自由的牛羊脚下

这是我所热爱的天地

天堂不在天上,天堂在风雪里

翻过雪山的风不是春风

却比春风更懂得催生我对生命的向往

风吹酥油灯

风吹经卷,风吹念经的嘴唇

我坐在寺院的台阶上,看年轻的僧侣

他像我的弟弟,露出羞愧的笑

他愧对家中的老父亲,他愧对思念他的姐姐

一只神鹰犹如天空的英雄

他翻山越岭,他在经幡的召唤下

寻找回家的路,酥油灯照亮我回家的路

酥油灯下只有年迈的父亲,而妈妈去了天堂

她的灵魂守在酥油灯下,眼睛模糊的老父亲

病中孤单的老父亲,守护酥油灯

我骑一千朵野花

奔向神鹰的故乡,世上的爱恨情仇都是流水

世上的因果报应却万古长青

一千盏酥油灯点亮了来世的路

颓废的人呀抬起你的头,擦掉脸上肮脏的泪

我眼睛里的业障看不见了

我的灵魂经过了酥油灯日夜的舔食

现在,我的灵魂呀燃烧得像婴儿嗷嗷叫唤

马上思

我坐在马上眺望祖国的雪山

祖国白茫茫真干净

雪山在祖国面前显得无限的矮小

虽然它绵延万里,我的马腿都跑瘦了

都跑不到边际,但雪山还是显得矮小

我坐在马上眺望草原

草原淡绿绿真新鲜

草原在祖国面前显得无限的陈旧

虽然它够青春的了,把我的马儿都衬托得

十分的矫情,但相对于祖国,草原就老了

马上思

与马下思

原来有如此的不同

骑马走天涯

骑马走雪山草地

骑出了不同的见地

我所见的

与我所想的

都如马的脖子,长而柔软,好看

手感滚烫,我怀疑这是马上思么?

怎么越来越离谱?

越来越难以理解?

正如我一边思念祖国

一边从马上滚下来

正如尼采到了玉树,他必定大叫——

死去的人呀回来与我共度良宵

我去翻看每一片废墟

想起世上温暖的好时光

忘记地震时的哭泣

我要马儿跪下

我要从马上思

回到马下思

通天河畔

通天河畔,白马悠闲

通天河畔,白马像我的情人

通天河畔,神仙藏在水里

浪花扮演同案犯,喊冤——

姑娘,你终于来解救我了

我伫立通天河畔

我来到玉树群山之中

没想到与通天河相遇

在我内地的知识谱系里

神仙与鬼怪占了上风

善良的人与顽劣的人

走在同一条河畔

我这一生不会解救任何犯人

哪怕是一朵通天河的浪花

面对通天河,我无动于衷

不要叫喊了,我是心怀天下的女侠客

我只对唐僧情有独钟,我对面善的人

才浮起劫持他的欲望

鬼怪自有他的命运,我只对面色羞怯的男人

才会下马行礼

施主,本姑娘有礼了

请你过河。请你的徒弟滚到一边去

哇哇哇叫唤像通天河里的浪花

格桑花仙境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自然的女儿

这是在雪山脚下,星光满天

河水泛起银色的波纹

健壮的骏马四蹄飞扬踩着格桑花

枣红色的马匹向我狂奔而来

我搂着马的脖子,脖子滚烫

仿若人间仙境

我翻身上马,像一朵格桑花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干净的少年

这是在草原,牧歌如少女

远处的雪山啊一群羞涩的父亲

他们怀里的格桑花仿若人间仙境

我的青春在风中扬起鞭子

想起曾经更加年少时的梦

骑着骏马,扮演草原上的侠客

我要劫富济贫,与格桑花混为一体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仁爱

善良的雪山像我的慈父,而格桑花呀

我美若天仙的妈妈,热烈的开放

却又预示着更加迅疾的离去

天堂开满了格桑花,母爱一样的格桑花

时光中浮动暗香,隐藏了小雷鸣

妈妈的笑脸晃荡,这是昨天的事

我一边哭着一边在春风吹拂的童年睡着了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向死而生的命运

一望无际的征途开遍了格桑花

远处的牛羊像温顺的子民

雪山越堆越高,雄鹰静止在半空

我一只脚踏进寺院,我的心沐浴在梵音中

跪下再跪下,我虔诚的肉身本是多余

把脸俯在格桑花的脸上,我听见了梵音

听见了格桑花轻轻的叫唤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佛光普照

人间的好时光柔顺如格桑花一片

水肥草美奉献出俊俏的姑娘

而我愿是她们中的一朵

做一个格桑花姑娘

做一片春风吹绿之前的寂静的草原

等待马蹄飞扬时一瞬间的灿烂

等待细碎的黄金在太阳里哗哗炸裂

禅的行囊

天空高远,人马干净

我背着行囊

脚穿草鞋,草鞋如船

我行走在清风明月的江湖

我只身一人

挽着一匹枣红小马驹

我向你承诺:我不骑马

我只与你说话

我一路向西

我脚下的泥土里有蚯蚓蠕动

我能感觉得到蚯蚓

向我靠近,云霞也在向我靠近

清晨的原野静悄悄

连小鸟都还在沉睡

一队北方的行脚僧

他们模糊,但显然清瘦的身影

在树林里若隐若现

我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向西

一路走向西域渐渐明朗的早晨

致草原先生

先生,你的脸是太阳切割的

你的脸收集阳光,阳光的意义

正在改变,变得充满了人性

先生,你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笑容

笑容过多的人,让我恐惧

我曾经相信了带笑容的人

但现在,我相信携带鞭子

抽打阳光的人,先生,你在黑暗里

抽打一个躲在媚笑里的人

先生,高原稀薄的空气正合你意

你倔强的嘴角涌出了笨重的爱

你的爱是一整块牧场的爱

在没有成为牧场之前

所有的青草都是没有意义的

在没有见到你之前

所有的诗篇都与你无关

先生,怀抱雪山入睡的那个人是我

我只爱雪山,只爱冰冷的山峰上

那一缕淡蓝色的阳光

在没见到你之前

我认为阳光是金色的

现在,先生,沉默的先生

我才明白阳光是淡蓝色的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草原先生

你是一群牦牛的仁爱的先生

你是我翻过一座雪山又翻过一座雪山

遇到的一片牧场一样辽阔的草原先生

人为什么不吃草

1

散乱,柔软的时光

躺在妈妈怀里的羊羔

散乱的童年,草原的童年

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温柔

我走向一户牧民家的帐篷

他家里有白胡须的长者

样子像辽阔的草原,炉子上

冒出热气,我喜欢那样散乱的

草原的热气,草原伸手可触的时光

静静飘荡

我有着敏感的快乐与敏感的听觉

我的身体也像一地的绿色,悄悄溢出了

我的身体。我听见我与草原混为一体了

这是一家人,围坐在阳光下,听风吹过

听陌生人的脚步闯进了帐篷

我是草原的陌生人,敏感的陌生人

春天反倒显得有些迟钝,它可不是

草原的陌生人,我珍惜见面时那柔软

而胆怯的感觉,仿佛我随手记下的诗句

散乱在草原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群山任由它们站立在远处

我无法清扫它们头上的积雪

我只爱草原上细碎的阳光,我只想

留住妈妈怀里的羊羔,它们眼里的

时光散乱、迷离,但归于草尖上的静寂

2

星夜倒转,草原飞驰

轰隆隆的大地万马奔腾

我抱紧群山

我抱紧神灵那一束光

我害怕从马背上滚落

我害怕被强盗的蹄子踩碎

我在最快的危险中保持了

最清醒的姿势,我扬起鞭子

我抽打沸腾的草原

我抽打疯狂的强盗

我一跃而起

我抓住了命运扔过来的缰绳

我的泪水像马匹在时间的风里

劈啪作响,我的倔强如坚硬的岩石

在雪山顶上碰撞

我亡命的逃跑

决定了草原的辽阔无边

我默默的泪水

决定了灿烂的阳光奔涌

草原上自由的鹰

我向你张开了我的嘴唇

请你飞翔,在我的牙齿与舌头之间

我必满足你的表达

草原上的表达

草原上的幸福一日

鹰、马匹与我

形成了无限的可能

无限的爱与被爱

自愿在草原深处

安家的是鹰

自愿脱离凡尘

在寺院修行的是神

我愿意留下这美好的时光

交给鹰、马匹与另一个我

轰隆隆的大地万马奔腾

星夜不眠,草原微微颤动

像我不屈的心

3

草原辽阔,我的到来惊动了辽阔

惊动了草原的心

我没有亲眼目睹朝霞的升起

但我要紧紧跟随草原的落日

一直跟到草原的帐篷里

草原之家

突然闯进了我——南方陌生人

脸蛋是一颗露珠,滴着青春的

羞涩。草原之鹰在帐篷外

低低地飞过,好像在召唤我惊慌的

灵魂。灵魂啊我那颤抖的灵魂

她为什么那样惊慌?

好像她在平原受过太多的委屈

在丘陵受到过无端的撞击

我捂着惊慌的灵魂向草原之王

打听——谁是我的情人?

谁是格萨尔王的情人?

我说我要有草原的情人

我就有了草原的情人

——一群视人类为异类的野兽

它们才是我永恒的情人

它们何曾背叛过我

你们说说

野兽何曾背叛过我

而人类

你们何曾忠诚过我?

你们制造了家庭

又亲手将家庭交给了虚伪的法庭

我被人类驱赶到草原

我不曾怀疑人类

但置身于傲慢的野兽之中

我有了怀疑病

请原谅我

我如果不怀疑人类

那就只能怀疑牦牛

我只能怀疑草原了

我只能怀疑山巅上的积雪

我只能怀疑

河流里的石头

在玉树的河里

石头开口说话——

人类没有理想

人类太实际了

人类深陷物质里

正在腐烂

坐在一堆牛粪上

我点燃了人类残存的良知

火苗在草原左右摇摆

我用我弱小的心护着这豆火苗

我孤独的爱

在博大的草原显得十万分之渺小

在草原

我比不过一只狼

狼有狼的爱

我的爱

坐在一堆牛粪上

我的爱

草原狼视而不见

狼都不想吃我

可见我的存在引不起它的食欲

我是被人类污染的肉体

我的肉体披着人类的外衣

我的心上建起了高楼大厦

我的脚上绣了花

我的眼睛蒙上了红布

——莫名其妙的红布

我都搞不清它为什么那么红?

像血

亦像我爱吃的番茄汁

我反对过度的爱

我都不知道过度的爱是怎么来的

我来草原之前

一直被过度的爱困扰

我生活在过度的爱里

爱人类的身外之物

爱人类不该爱的权利与名誉

爱父母亲人与朋友也就罢了

但为什么我们还要爱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为什么讨厌这个世界

还要居住在那里?

为什么明明可以绕过去

我们还要与权利交朋友?

我指的权利是长着邪恶的毒牙的权利

我指的权利是杀人的权利

我痛恨人类为什么不吃草

我痛恨人类为什么那么喜欢吃权利下的蛋

吃权利的臭蛋

已经成了人类维持体面生活的习惯

我坐在一堆牛粪上

我想到了人类的体面是什么东西?

人类的体面

还没有我屁股下的

这堆牛粪

那样温暖与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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