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
在秋天
在秋天,树叶依然凝固在枝头。
只有开阔处的枯草
听信于它们身体深处的时钟,
并在时光的锋刃下,
一寸寸地匍匐,
直到它们再一次在根部发现天空,
直到它们在大地深处再一次与蔚蓝重逢。
我们去
我们去钓雪,我们去钓山,我们去钓水,
我们去钓漫天的粉末,
我们去钓离去的鸟群为我们快递来的纷纷扬扬
的鹅毛,
我们去钓奔跑的兔子,
我们去钓漫山遍野而无人放牧的羊群,
我们去钓一夜之间全部逃脱的树木,
我们去钓阴郁而灰蒙蒙的天空,
我们去钓雾蒙蒙而明晃晃的大地,
我们去钓昼与夜之间如此细微的不同,
我们去钓那一直追随我们,
又消融在我们此刻回望中的蜿蜒小路,
我们去钓白茫茫的寂静与孤独。
多年之后
多年之后,你一定会怀想
这片离工作的单位一百米开外的
人迹罕至的小树林。
多年之后,当你怀想起
一段青翠得让人心碎的时光
并因此而落泪
你同样是在为那些曾经与你一同生长
和凋零的树叶,
那些用一次次的开与闭来向你道出
时间深处之寂静的花朵,
那一次次在你体内用飞与止丈量
天空与大地共同的边界的鸟儿,
你同样在为一次次将花瓣撒满天空的蝴蝶,
为那一次次将你生命中的寂寞
推向一个季节,或许是所有季节之顶点的知了,
你同样是在为你自己,
当你重新化作了一颗晶莹的露珠,
当你从无数的草尖上滑落。
倪云林
每次读倪云林的画,
我就会想起冬天,
想起生命中那共同的寂寥与萧瑟。
就像每到冬天,
我就会一次次想起倪云林,
想起那些他见过的,
而又一次次与我相遇的,
繁华落尽的树木。
白翅膀的你
白翅膀的你,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惊扰你。
你那么优雅地展翅,
在透明中盘旋,
你并没有选择天空中
那些无中生有的岛礁作为休憩之地,
而是在离我不远的堤岸上重新收拢起羽翼。
是的,人们曾用我们共同的形象来描绘天使,
那透明中永不停歇的翅膀,
那礁石般沉默的使者,
那在我们之间,正注视着我们,
而不被我们看见的眼睛。
你是谁?或者说,它是谁?
而我们终究需要一对如此古老而柔软的翅膀
以将我们捎往那我们所不知的未来。
薄暮中的大雁
一只在湖面上盘旋的大雁,
它会落向哪一片树丛,
成为这个薄暮的一个炙热的谜。
而仿佛同时看见了我的眺望,
它一次次在树枝间穿梭,
又重新折返向空空的湖面,
它一次次从浮出水面的木桩侧畔掠过,
又径直坠入那高处的蔚蓝。
它一圈又一圈地盘旋,
依然那么有力,仿佛一次次势均力敌,
而更为惊心动魄的对峙中永不枯竭的力量,
直到它落向更远的暮色中。
尘世的幸存者
上山的路上,半空中,
那些密密麻麻而细小的飞虫,
在夜晚,在你手中光束的映衬下,
构筑出一道厚厚的幕墙。
而你的呼吸,又在形成那么多生死的旋涡。
它们中的一只,或是几只,
黏附在你鼻孔的内壁上,
成为你生命中一次难忘的奇痒。
更多的它们,从那旋涡的边沿上滑过,
并同你一道,
成为了这尘世的幸存者。
忘了吧
忘了吧,忘了这尘世,
忘了这尘世中曾有的悲伤,
忘了这尘世曾有的欢愉,
忘了你曾是那生长的树木,
忘了那含苞待放的花儿,
忘了那黄过又绿的草地,
忘了那些盘旋的翅膀,
忘了夜莺在黑暗深处的啼鸣,
忘了你曾经是一个那么弱小的孩子,
忘了你已为人父,
忘了你的孩子正代替你的生长,
忘了她终将拥有她的孩子,
忘了她的孩子终将获得你曾经的悲伤与欢愉,
忘了这仿佛无尽的人世。
见证
这尘世的盛衰更替又有谁可以测度呢?
譬如你曾那么关注的一个家族的光荣,
譬如你曾那么孜孜以求的属于一个人的永恒。
如果一个人不是每一个人,
如果你不能在与万物的相认中,再一次成为万
物之全部,
之空无。
那么,终究是一种比尘埃更为细小的琐碎与
坚固,
作为一个人的永恒,以及一个家族的光荣之
见证。
格桑花
在青藏高原上,我一直在寻找格桑花,
我猜想,它应该是紫色的、
黄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
甚至墨绿色的,
直到一个牧民告诉我,
高原上所有的鲜花都-1格桑花。
黄河之水
黄河之水在这里依然是清澈的。
一个常识——任何事物在源头都不会混浊,
在纠正着另一个常识。
是这纠正与替代的一个瞬间让我心惊,
在2013年8月9日20点38分,
在青海贵德县,
在一座因一辆辆工程车驶过而剧烈晃动着的水
泥桥上,
清澈的黄河之水,向我滚滚而来,
又消失在身后越来越浓郁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