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
襄樊汉江边的尹全生是小小说阵营里的一员骁将。上世纪80年代发表的《驼背寨》《白茅沟》以及90年代的成名作《海葬》《七夕放河灯》,2006年的获奖系列小小说《命运》等,给作者带来至高的声誉。
《海葬》是尹全生的成名作或曰代表作,是惊涛骇浪中壮美的生命礼赞。这种把人物置身于特定环境中来展现性格、尊严、勇于担当责任的构思,的确有石破天惊之效用。涛起云涌,风暴雷霆,大海上发生了大自然中如此壮烈的一幕。这个题材以容量和内涵来说,本可写成中篇小说或电影剧本(想必读者对其场面的宏大和人物感情的复杂留下深刻印象),而作者却缩龙成寸,仅以不足两千字的篇幅写就,情节集中,文笔凝练,使人感到小小说确能容纳大题材。在作者笔下,所有的景物都具有主观色彩,船帆会勾结风暴背叛渔人,海浪会奸笑,船被海烧急了会蹿上云端,寓情于景,情景交融,下笔不俗,力度很强,最后那三个老渔夫苍老而豪迈的笑声,在读者心头久久回荡。
《精神》蕴含了较为丰厚的文化思辨,可更为吸引我们的是爷爷的性格。有文化的爷爷,无疑是农村中生存质量和精神品位较高的人物。他的文化结构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即以儒家传统文化观念为支柱。这里面有一个相当精彩的细节,气息奄奄的爷爷听到孙子要当官的喜讯,居然精神为之一振,问清了孙子的官职级别,老泪纵横,不能自已,大病不治自愈。这个情景的生动描写,有力地强化了人物性格,也为结尾处爷爷之死做了合理铺垫。
尹全生近期的写作深刻程度依然不减当年,尤其在人性的开掘上很下功夫。《狼性》属当代寓言,有言外之意。所谓狼性,狼之贪婪本性也,而人之贪婪,甚于狼矣。“狼这时舔的实际已经是自己的血了。它舌头上淌出的血越来越多,舌头抽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因此淌出的血就更多……最终,贪婪的狼腿一软瘫倒在地——它已经失血过多,垂垂死矣!”试看贪婪的结果,无非是刀口舔血,自寻死路罢了。这种把劲非要用到十分才肯罢休的写作姿态,颇有鲁迅风骨。一支笔犹如解剖刀,敢于把血淋淋的事实,捧给麻木者看。
《找钱》同样反映了某些社会病态。矿主开着宝马经过收费站,收费站刚聘用的农村小姑娘只认规定,让他交10元钱过卡费,这位暴富的矿主和10元较上劲了,因为他以前开车过收费站都是免收过卡费的。他的车畅通无阻时,他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荣耀感,因为鼓胀的腰包让他的头上戴满了数不清的“红帽子”。他认为过卡是否交费绝不是个钱的问题,而是个身份问题。他要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显示自己呼风唤雨的能耐、翻江倒海的本领,来炫耀自己的社会地位。于是他调动矿上所有的车辆循环不断地来到收费站,用100元付10元过卡费,没多久一条坦坦荡荡的国道,就这样陷于瘫痪。这个故事诠释的人性裂变,多么现实可怕,社会的堡垒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作者的忧患与爱憎跃然纸上。
《世仇》故事讲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公狼与食狼鹰这对天敌的较量,这不仅是两个世仇之间的挑战,还是一个物种本能和天性的自我挑战。食狼鹰惯用的伎俩不是直接捕杀,而是激发狼回头反击;当狼回头欲以死相拼时,食狼鹰才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备用的利爪钩进狼的双眼。公狼掌握了食狼鹰的伎俩,克制、遏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和天性,绝不回头。而食狼鹰这时完全不必要等待狼的回头。狼不回头,它完全可以用另一只爪子,抓住狼的脖颈或脑门,腾空而去。但食狼鹰墨守惯用的章法套路,固执地、坚定不移地在等待狼的回头。
“任何动物得以生息繁衍,都有其合理性。这种合理性的核心,是其本能、天性顺应了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如果没有自己的本能和天性,谁也别指望生存下来,哪种动物也休想生息繁衍。但是,在某种情况下放任自己的本能和天性,往往又是导致毁灭的根源——不论是作为这种动物整体还是个体。那么,在一定情况下克制、遏制自己的本能和天性是理智的。”在这场较量中,公狼的胜利得益于自我挑战的成功,敢于改变习性,乃至改变本能。食狼鹰输了,输在墨守成规,输在天性的固执。作品在把一对世仇的决战演绎得惊心动魄的同时,也给人们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思索。
有人常感叹偌大的小小说领域,多是软弱的笔力在写庸常的生活内容,或使用一些小技巧来完成一个小故事,既忽略了文学艺术品质的锻造,也缺少敢于提出问题的勇气和胆量。尹全生这种强悍凌厉、颇有霸气的文字,如雪原鹰击、旷野厉风一样肃杀。遒劲的文风,读来荡气回肠,极具震撼力和美学欣赏价值。在这个意义上说,尹全生是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作家,在当代小小说领域极具影响力。他坚持文以载道的信念,最为直面人生,尤其值得推崇。
(篇幅关系,略有删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