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聊斋志异》中的病态人物及隐含的社会情态

2014-06-10 23:59:29高青
2014年50期
关键词:婴宁瑞云痴情

高青

摘要:《聊斋志异》具有丰富的的关于疾病、医药的描写,患病的不仅是人的生理,还有心理、精神上呈现的病态。他们各自不同的病症是《聊斋志异》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引导情节走向的关键,与人物命运发展形成了重要的关联,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相关的社会历史情态,表达了作者的人生哲学,寄于了作者的美好理想和追求。

关键词:《聊斋志异》;病;痴;社会情态

《聊斋志异》单纯描写疾病,或故事中含有疾病内容的篇章多达40余篇,其中不少故事情节涉及疾病内容,具有丰富的中医药知识。所涉及的疾病内容大体可分为:中医诊疗方法的望、闻、问、切;内、外、妇、儿、五官等科;杂病、瘟疫、按摩、推拿、针灸、理疗、手术等内容无所不有,并对脉理、脉象、药性、药理、解剖、消毒、麻醉、止血、消肿等急救方面的内容有不同程度的记载。就涉猎疾病题材的丰富和数量之多而言,在中国古典小说中也是极为罕见的。在文学中,疾病是一种象征,一种叙事手段和技巧。疾病不仅仅是对社会现实生活中一种常见现象的客观反映,它已经超越了疾病本身的医学意义,而承载了社会、文化及美学等意义。《聊斋志异》嵌入大量的病态人物描写,既有生理上、也有精神上的病态,如“物痴”、“性痴”、“情痴”。疾病既关乎病者自身的性情、命运,同时也是引导某些故事情节走向的关键。下文将通过分析这些病态人物的病症、病因及诊疗方法,揭示出当时隐含的社会情态和明清时期的新思想,同时表达作者的美学理想和追求。

一、生理病态型——以病寓意、因文设病

(一)、以病寓意

疾病在《聊斋志异》中具有象征意义和寓意功能。

首先,疾病寓指人物性格或人格的缺陷。《骂鸭》一篇将疾病与人物的道德败坏联系在一起。异史氏曰:“甚矣,攘者之可惧也:一攘而鸡毛生!甚矣,骂者之宜戒也;一骂而盗罪减!然为善有术,彼邻翁者,是以骂行其慈者也。”故事中偷鸭人要向邻翁讨骂其罪责才可稍减,而邻翁骂人却是善事一件、功德无量。作为惩罚的骂竟变成施恩,白某因盗窃生鸭毛这种怪病就成了道德败坏的象征。实际上讽刺了当时社会中那些投机取巧、损人利己、不劳而获品行败坏的人。同样《瞳人语》中才子方栋为人轻佻,品行不端,违反了儒家非礼勿视的信条,而“睛上生小翳,经宿益剧,泪簌簌不得止……百药无效”。最后改过自新,诵读佛经、参禅、趺坐解救了自己。方生因轻薄放荡所患眼疾寓意深刻,警示世人自律、自重,品德高尚,切勿心怀不轨,恣意妄为,自取其辱。

其次,《聊斋志异》中疾病现象寓有佛教“因果报应”的思想。每个人身体或思想上善或恶的行为,必然会招致善或恶的果报,这就是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聊斋志异》中许多作品体现了因果报应的思想,如:《僧孽》写一僧因不遵守法戒,敛财淫赌,遭到“创生股间,脓血崩溃”的果报,但当其知道病痛原因后,就戒荤戒酒,虔诚地诵读佛经,半月后就痊愈了。而《紫花和尚》则写了诸城的丁生前生与董尚书府中侍儿有夙怨,患病多年濒临死亡,虽知道“邑有谋生者精岐黄”,终因“孽前自生,”而落“死吾分耳”的下场。它们都具有启迪世人意义: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为恶则会遭果报,应改过自新,一心向善,这样才能善待自己活出人生的意义。明清时期许多知识分子都有信佛参禅的爱好,但动机和目的往往各有不同。蒲松龄参禅信佛的世俗和功利色彩很明显,因其“少羸多病,长命不犹”[2],通过参禅、趺坐来修身养性,求解脱,祈求福音。

(二)、因文设病

《聊斋志异》中的疾病描寫具有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其中有些篇章以疾病描写为中心,结构成独立完整的故事,如《瞳人语》《口技》《褚遂良》《太医》等。但蒲松龄更善于将疾病贯穿与故事中,使其成为情节的穿插过渡,有的甚至成为故事重要的组成部分。《花姑子》里的花姑子两次为安幼舆治病,第一次治病,两人由相思病苦到情爱无限;第二次治病,因安生被蛇精所害,花姑子为救其性命功力大损,两人不得不劳燕分飞。疾病的设置也成为花姑子和安生感情升温的催化剂,演绎了一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3]的缠绵悱恻的爱恋。《翩翩》中的罗子浮与翩翩之间的相识、相恋,是通过罗字浮的病渐渐展开的。聊斋中的故事千姿百态,疾病也千奇百怪,随着主人公的行事而变化多端,有些疾病描写也成为引导情节走向的关键。

二、精神病态型——物痴、情痴、性痴

痴本是人的一种精神病态,本意是愚蠢、呆头呆脑的意思。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却反其道而用之,取其执着、迷恋、用情专一的深意,塑造了一批行为乖僻,性偏癖的病态痴人形象。作者对痴持一种赞成的态度,正如《阿宝》最后的异史氏曰:“性痴者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无成者,皆自谓不痴也。……以是知慧黠而过,乃是真痴;彼孙子楚何痴乎?”及《香玉》中作者发出的赞语“情之至者,鬼神可通”。透过作者塑造这些痴情郎形象,我们可以探析当时隐含的社会情态和明清时期的新思想。

(一)、物痴

这里所说的“物痴”,主要指某些人爱物成癖,把心爱之物当做毕生追求,为其倾倒,为其痴迷,甚至奋不顾身以生命为代价去呵护,以至于在常人看来近乎于癫狂的状态。《葛巾》里的常大用癖爱牡丹,他的痴情感动了紫牡丹花神,终使他抱得花和美人归。《黄英》中的马子才,癖好菊花,每当“闻有佳种,必购之,千里不惮”,即使菊花精帮其家渐渐致富,却以贩花为业为俗,仍然保持着对菊花的执着专一、安贫乐道的高洁情操。《书痴》里的郎玉柱出身与书香门第,一味地死读书、苦读书,却不懂得读书只不过是获得“黄金屋”、“千钟粟”和“颜如玉”的敲门砖,更不晓得为人处世之理和夫妇之间的情爱。千古书虫,憨得可爱,痴得癫狂,看后令人不免产生一种“含泪式的笑”。

《石清虚》刻画了一个“石痴”邢云飞,他“好石,见佳石,不惜重直”,他的心情随石或喜或悲,甚至把石头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生命诚可贵,石头价更高”。即使在临死之际也不忘“又嘱子,必以石殉”,表现了他对丢石的执着与痴爱。他的痴迷,似乎也使石具有了灵性,纵然石在墓中被盗,却也甘愿“碎为数十片”,仍被放入墓中,最后人石得以相聚。故异史氏曰:“物之尤者祸之付。至欲以身殉石,亦痴甚矣!而幸之石与人相,终始,谁谓石无情哉?”这篇表面写爱石,更深层体现当时社会恶势力的强大,草菅人命,鱼肉百姓。从作者塑造的众多物痴形象,我们不难发现,他们都沉迷于喜爱之物,执着专一,可以为其生,也可以为其死。

同时作者在《聊斋志异》中塑造了众多痴迷科举的知识分子的典型。“文章词赋,冠绝一时”的叶生,在科场上却屡战屡败,忧愤而死,魂从友人,只为道出“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的血泪之语《叶生》;生前不得志饱受文运之苦,死后化为漂泊的游魂继续求功名的宋生《司文郎》;作者塑造这些可悲、可怜、可叹的知识分子,揭露了当时科场营私舞弊、贪污成风的弊病,讽刺了考官的有眼无珠,昏庸无能,描绘出一个个痴迷科举的封建士子形象。

蒲松龄一生以科举考务为主,虽然初应童子试获得县、府、道三个第一,但以后却屡试不第,大半生蹉跎于考场,但始终没有放弃过。蒲松龄长期生活在乡间,饱受社会黑势力的欺压,了解普通百姓的苦难,熟悉科举制度的种种弊端。人生的种种遭遇加重了他对社会的不满,对地方官吏的徇私舞弊,土豪劣绅的肆虐乡里,他常愤愤不平,只能借助梦幻异域之境,痛诉科举的血泪史,成就那些痴迷于科举的士子,使其求得功名,同时通过这些痴人形象也实现自己的科举之梦。因而《聊斋志异》中“物痴”者,多表现了作者对黑暗社会的不满和愤恨之情。

(二)情痴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则塑造了众多的痴情郎,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用情专一、锲而不舍、甚至为爱献身。《婴宁》中的王子服初见拈花女郎“容华绝代,笑容可掬”,不禁为其倾倒,驻足凝视,待婴宁遗花走后,“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到家后,“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瑞云》中清贫文士贺生在名妓瑞云辉煌灿烂,拥有如花的容颜时,痴情于瑞云,只是苦于财力贫乏,无钱替瑞云赎身,而当瑞云容貌被毁后,贺生毅然将瑞云赎回家,瑞云不肯以正妻自居,贺生大义凌然地说:“人生所重者知己,卿盛时犹可能知我,我岂以卿衰故忘卿哉!”贺生的真情最终换得神人赐水,瑞云貌美如初,结果是“痴情郎独占花魁”。真可谓是“天下惟有真才人为能多情,不以妍媸易念也”。痴情篇的佼佼者当属《阿宝》,被称为“千古情痴”的孙子楚性格迂腐、为人木讷、却用情专一。他对阿宝的痴情经历了“断指”、“离魂”、“化鸟”三个阶段。

这些痴情郎大多用情至深、至真、至纯,体现了明清时期所提倡的“至情”思想,即敢于蔑视封建门阀观念及男尊女卑的观念,大胆追求真挚纯洁,矢志不渝的爱情,提倡男女平等、个性解放。他们天真无邪的爱情,寄寓着作者的美学理想,实质是一种人性的觉醒,即敢于蔑视封建门阀制度,否定就传统、旧观念,大胆追求真爱,这种觉醒是探索新人生的重大转折。

(三)性痴

性痴者主要指那些无心机、性格率真的“痴”人。如《婴宁》中狐女婴宁“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婴儿”,当王子服向她表达倾慕之情时,她竟以“痴”语相对,令人苦笑不得,却憨得可爱。婴宁天真烂漫,童心未泯,是真性情的化身。类似的形象还有《珠儿》中珠儿“然性绝痴,五六岁尚不辨菽麦,言语蹇涩”,却不失天真可爱。

蒲松龄对痴持一种赞成的态度,他曾在《聊斋自序》提到:“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託旷怀,痴且不讳。”[3]那么作者所执着的“痴”到底指什么?婴宁的“痴”指的是未入世俗前保留下的未被污染纯真之心,童真之趣,同时婴宁的形象也体现了作者的价值取向和美学理想:天真纯洁的童心是善的、美的。作者这种观点显然受到明代进步思想家李贽“童心说”的影响,“童心者,真心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若失却童心,便失去真心;失却真心,便是却真人。”(《童心说》)[5]李贽所提倡的“童心”就是赤子之心和真情实感。正是婴宁的天真烂漫,不受世俗礼法的拘束,冲破理学的桎梏,才得以呈现率真的自然之美。但在礼法森的封建社会,婴宁终究是悲剧,无法保持其真性情。作者推崇这种无心机的率真之“痴”,其实是对宋明理学的反对,是对假道学的讽刺,更是对封建礼教的批判。封建世俗扼杀人的童真之心,泯滅人的纯真之性,这不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

《聊斋志异》中描绘了形形色色的病态人物,无论是患有志怪色彩怪病的人物,或是其他精神病态的人物,究其根本,他们不同的病症、病因及诊疗方法,是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折射出不同等级之间因身份、地位的差异造成命运的不同,揭露出社会的黑暗腐朽,道德的沦丧,吏治的腐败,更呈现出病态累累的社会情态。(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

注解:

①②[清]蒲松龄二十四卷抄本《聊斋志异.自序》,山东:齐鲁书社,2006年版,第6页。

③④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四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10页。

⑤李贽《焚书续焚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98页。

参考文献:

[1][清]蒲松龄二十四卷抄本《聊斋志异》,济南:齐鲁书社,2006年版。

[2]于池《三径蓬蒿贫处士——囊皮骨病维摩从蒲松龄的疾病谈起》,《明清小说研究》2004年第3期。

[3]徐峰《<聊斋志异>中的“痴男”形象解析》,《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6年第2期。

[4]张振国《蒲松龄痴逛意象论》,《青年园地》200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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