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石榴树

小样

我要讲一个故事，一个有关石榴树的故事……

他和她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他们本不是亲人，却因为一棵石榴树而成了一家人。可以说，那是一棵结缘之树。

有一天，他牵着她的手在街上闲逛。他低头冲着她了做一个鬼脸，她仰头看着他，直到一个挑担子的人从身边经过。那担子沉甸甸的，里面满是石榴，十分诱人。她看见石榴心里欢喜，便嚷着要。他就顺手买了几个给她。她吃着甜甜的石榴，嘴裂开了花。此后的许多日子，她总是想吃石榴，他也便日复一日地买给她，直到有一天那个挑担子的人不再经过。那些天，他和她一直站在路口张望，盼着那个人能早点出现。可是，每一次翘首都是失望，每一次等待都是徒劳。为了给她买到石榴，他骑着自行车，去十里之外的小镇，好不容易找到卖的，便买了十几个回来。回来后，他为她剥皮，把那诱人的小粒放到她嘴里。可是，她的表情很难堪，原来那滋味很酸，让她一下子躲开了。

“怎么会这样？这些都白买了。”他嘟囔着，像个孩子。

“没事，慢慢吃吧。”她主动伸出手，装作很开心的样子，等待下一个石榴成熟的季节。

每年，她像一只填不饱的小鸭子。于是，他在她的院子里种了一棵石榴树。他们一起悉心照料幼小的树苗，浇水，施肥，不亦乐乎。小树一天天地长高，一天天地变粗，直到开花结果的那天。看着娇小的花嵌在枝头，他们相互地瞅了一眼，笑了。第一年，结的石榴大不，也许是小树的身体不够强壮吧。等石榴熟透时，他高兴地把果实摘下来，拿到她面前。她说：“真舍不得吃呀，留些日子再吃吧。”一周后，他又对她说：“快吃了吧，皮都有点皱巴了。”她还是不忍心，可是石榴已经被他剥开了。石榴的外表很丑陋，可吃起来特别甜，这让她又想起那个挑担子的老人。吃着吃着，她有些感伤，泪水模糊了双眼。

“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她支吾着，喜极而泣。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石榴树变高了，他们的感情也更深了，直到走向婚姻的殿堂。而那棵石榴树就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闲下来了，他就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双腿架出一个稳妥的角度，看着满园子的蔬菜，以及枝头上的石榴。她则在一旁洗衣服，清凉的水把她的手冰得有些发红。她双手置于盆中，用力地搓着。这种田园式的生活，使他们幸福并快乐着。可惜，现实不是童话，每个美好的开始并不都有好的结局，就像这棵石榴树，或许招来了上天的嫉妒，厄运降到了头上。它在饱经风霜的同时，也失去了呵护。他带着她去城市打工，一走就是一年多。植物的生长除了阳光，水与空气，还需要爱。失去了他和她的爱，枝繁叶茂的石榴树黄了叶子，已经高过屋顶的枝桠，变得光秃秃的。似乎是这座瓦房使它与世隔绝，外面是生机的，里面却一片死寂。

偶尔，他和她还会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只是没有太多的话语。石榴树没了叶子，风再大也发不出什么喧哗，令人不自然地联想起暴风雨前的寂静。

再后来呢，老瓦房要拆迁了，这里的一切将不复存在。于是，石榴树的生命也向终点逼近。虽然他不忍心，却奋力地挥起手中的斧子，向树干砍去。他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石榴树纠结的一生在他片刻的愤恨中终结了。在树干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许多细小的木屑飞起来，像离散的生命。淹没在那一声闷响中的，是她心碎的声音，那看似平静的脸上翻涌着泪花。

她躲在屋子里，如年幼时缩成一团儿，噙着满眼的伤心与恐惧，目睹他砍树的每一个动作。她恨他吗？或许是，或许不是……然而，这种连带的感情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脉络顶撞出疼痛。她后悔了，那是他为她种下的石榴树。她这样想着，眼前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她看见，火红的石榴在风中摇曳，又看见垂满枝头的石榴坠断了枝桠，还看到他和她一起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他们笑啊笑啊，泪水却凝聚成一条溪流，即使不愿意倾泻，还是溢出了眼眶。顿时，视线骤然清晰了。现在，他砍倒了为她种的石榴树，像是放下所有的回忆，用力将其摔在地上，发出凄悲的告别声。

之后的很多年，他们的日子变得平淡无奇，虽然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总算还有个家。

她的生活一直处于压力之下，太多的不顺如雪崩般碾过来，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就算是经历了时光的打磨，仍然那么弱小。

柔弱的她再也承受这些压力。她经常失眠，似乎把那个他当成了另一个人。她的心里有了恨意，而对那棵石榴树过度地怀念着……

今天，又是一个石榴成熟的时节，我走在路上，看见依旧病着的她亲昵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手臂挽着他，满头乌丝被阳光照着，是那么理所当然。我定了定神，仔细地看着，原来她的头顶夹杂了许多银丝。但那表情是安然的，又很满足。

她就是我的妈妈！他就是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