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石
第八届华语文学创作笔会要在陕西洋县举行,主办方蒋建伟先生邀请我作为颁奖嘉宾参加。我知道,这样的活动多半是半天的会议,加上参观参观当地的企业,再加上两三天的旅游。对于我这种无组织无纪律散漫惯了的人来说,还真得看那儿有什么好玩的。蒋建伟先生于是告诉我,洋县除了有好山好水,还能看到国宝大熊猫。
年过半百,却还没看到过大熊猫,这事充分证明了我没有见识,但如果千里迢迢跑到洋县去,就是为了能够瞅一眼大熊猫,大概只能更加证明我没出息。犹豫片刻,便应承下来。
就像建伟说的,洋县确实有着很好的山和水,甚至还有着他没有说的深厚历史和文化底蕴。我看到了金丝猴和朱鹮,却愣是没有看到大熊猫。不是因为大熊猫害羞不愿见人,而是据说他老人家贵体欠安,感冒了,得上医院打抗生素。我暗想,任何一种需要保护的动物都是弱势的,不管它是东北大老虎还是毫无攻击性的大熊猫。
幸亏我见到了羚牛。
那是与我们常见的水牛、奶牛完全不同的品种。
它的身躯大小介于牛和羊之间,像一匹健壮的小马驹。它的犄角形状也介于牛和羊之间,像一对锋利的向上弯曲的刀剑。它的四肢和蹄更是介于牛和羊之间,蕴藏着稳健与奔跑的潜力。它有着成熟的麦秆麦穗似的皮毛,一边像黄土地一样地质朴着,一边闪烁着狮子老虎般的雄风与高贵之气。它没有尾巴,被圈养在三四米高的铁栏与围墙围成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四五十平方米的样子,一边是山地斜坡,另一边是一座浅浅的水池。那是它(确切地说是它们,两头大的一头小的,不知道是不是一家子)此生栖息的地方,它们将在此地老死一生。
偶尔会有人来参观它们,像这一次的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它们并不配合,懒洋洋地待在院子的中央,真正地旁若无人。同行的人群中有人和它们打招呼,说你前男友(或前女友)来看你了,它们瞟都不瞟一眼,真正地充耳不闻。人是不能忍受被忽略的动物,于是有人从羚牛院子外面的山坡上折下了一小把树枝树叶,扔到院子里去勾引它们。竟很快上钩,它们快步过来,开始争抢食物。所谓的争抢其实是恃强凌弱,基本上没有那头小羚牛的什么份儿。那头成年的羚牛脑袋一摆嘴巴里一喷,气一吼,就把那头小羚牛给吓跑了,以致人群中有人用人类的道德观念来警告它,说你今天不爱幼,他明天必不尊老。
说话间,又有人从羚牛院子外面的山坡上折下了更大一把树枝,这次不是直接扔到院子里,而是趴在山坡上高高的墙头,把树枝树叶伸到离它们头一米左右的上空。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头成年羚牛凌空一跃,竟用两只前蹄趴在笔直的围墙上,把整个身体绷成了一字似的直线,以便撕咬头顶上的树枝树叶。无论如何,这种动作是水牛和奶牛想都不敢想的。不,岂止是水牛和奶牛?那绷紧如弓箭的身躯,饱含了挣脱一切束缚的野性的渴望与力量,足以让围观的人群发出小小的惊叹。
虽然,它之所为,不过是为几把树枝树叶。
后来,我在百度百科上查到了关于羚牛的更多知识,知道这是一种分布在喜马拉雅山东麓密林地区的大型牛科食草动物,共有四个亚种。头如马、角似鹿、蹄如牛、尾似驴,其体型介于牛和羊之间,但在牙齿、角、蹄子等更接近羊,可以说是超大型的野羊,活脱脱是个“六不像”。它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分布的地区与大熊猫相似,数量稀少,被视为“国宝”。它更是一种古老的动物,《汉书》称之为猫牛。它善奔跑,在陡峭的山冈上如履平地。它好斗,一般的豺狼虎豹不敢惹它,否则,鹿死谁手还真不敢说。它的角是珍贵的药材,性寒,可入药,能平肝气,清热镇惊解毒,亦可治内热、头痛、眩晕、狂躁等疾病。
这不是我这篇小文的重点,我想说的是,我们这些在围墙外面观赏、挑逗羚牛的人们,何尝不是被自己的欲望禁锢与圈养的动物?我们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包括梦想,有多少不是被升官发财、男欢女爱的欲望渲染以致占领了的?我们也有铤而走险的时刻,却不是为了令人敬畏的神灵与至高无上的神圣信仰,而仅仅是为了可以用数字或数学公式算计出来的现实利益,更或者是为了美人一笑、英雄垂顾。
当天晚上,在秦岭深处的大山里,我意外地失眠了,脑子乱麻似的混成一团,一会儿是我自己当下的生活,一会儿是关于羚牛的林林总总。直到将近拂晓的时候,我的身心终于疲惫不堪,意识这才逐渐模糊起来。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能够分清楚,我是已经入梦还是只是在想象——我白天看到的那头羚牛,一跃之间翻爬过高高的围墙,以奔跑的蹄声的速度,飞快地消逝在了秦岭的崇山峻岭之中……
责任编辑:子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