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
1
“嗨,我们家养了一只孔雀!”吴丹在电话里说。
“什么?”我刚从办公室出来,走回宿舍去。白天跑了一趟乡下,案头工作没有做完,晚饭后加了一会儿班。
“孔雀啊,就是那个杨丽萍跳舞模仿的孔雀。”吴丹抑制不住有一点兴奋。
“哦,怎么回事?”养狗养猫养乌龟养小老鼠这些都很普遍,家里养孔雀,我倒真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惊讶可想而知,“你们家又不是动物园,养孔雀干什么?”
“人家送的。就今天,还连笼子一起呢——今天星期四,过两天就休息,到时候到我家来看看,怎么样?”
“去是想去,可你们家门槛这么高,有点不敢。”
“什么呀,我妈就是这样的,对谁都很冷淡。关键是我的态度嘛——你来不来?不来以后就别来了!”
“来来,一定来,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也来!”我开玩笑,然后就搁了电话。
说实在的,吴丹家我去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在四月初,那个时候跟吴丹从认识到好上,有三四个月了吧,是她提出来到她家拜访一趟的,当然我自己也有这个意思。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带了一大堆礼物,到她家去了。中午留我吃了饭,但气氛不太好受。吴丹的妈妈态度淡漠,感觉总是像端着架子。她爸爸稍微好一点,问了我一些问题。第二次去是“五一”放假期间。那天我跟吴丹去杭州玩,回来已经快五点了,她就说去她家吃饭吧。我买了点水果上门,可感觉还是气氛冷淡。其实呢我也知道一些原因。若论个人条件,本人也算拿得出手——大学毕业,法院工作,身高一米七六,体健貌端,无不良嗜好,在单位里口碑良好,上班没几年,却已是业务骨干。吴丹当然也不差,个子小巧,长相甜美,在工商局就职。年龄也合适,我二十八,她二十六,两个人在一起,人家都说是蛮般配的一对。想来想去,让她爸妈不满意的恐怕就是我的家庭。我老家在乡下,离城三四十里的山旮旯里,父母亲都在山上刨食,将来赡养的负担还是比较重的。吴丹的爸妈有什么想法,也是情有可原。还有,就是吴丹说的,她妈是当领导当惯了,养成了这个脾性,表面冷漠,其实是同意的,至少不反对,所以别太在意。虽然这样说,我还是有顾忌,不太愿意到她家去了,快两个月了没再去过。我有点赌气,她呢也使小性子,这阵子就有些闹别扭,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僵着了。吴丹也好一阵子没到我的宿舍来了,尽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我们曾经拥有过好多快乐的时光。我想吴丹打电话来,其实就是率先发出了和解的信号。不管她父母亲怎么样,她毕竟是个好女孩,虽然有时候有些高傲,但确实是真心爱我的,值得我去珍惜。
我一边走回去,一边想着这些事儿。嗨,居然有人送孔雀!她家吃的用的好东西不少,有时候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但一定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养一只孔雀吧。不过,这个世界无奇不有,有人还养蛇养老虎呢,比起那些来,养孔雀算是比较高雅的吧。
吴丹家在小城的一个高档社区,靠近江边,一栋三百来平米的排屋,不知当初买下时的价格,现在单价已经上两万了。当然,这对于她家来说也属正常,她妈是银行的副行长,具体年薪我不知道,但根据对金融行业的了解以及吴丹的言谈,至少不下五十万吧,这在小城绝对是高薪了。她爸呢开了一家汽修厂,规模不大,生意倒是挺好。
星期六下午,两点光景,我先和吴丹碰了面。她冲着我一笑,感觉那个温柔的可人儿又回来了,于是我心里的芥蒂也消失了。到了她家,发现她父母亲都不在,这样也好,感觉自在些。只有保姆在,一位长相和善的五十来岁的妇女,据说是她家的远亲。换上拖鞋,吴丹就把我往楼上领。这栋排屋是上下两户式的,每户都是两层,上面的那户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到了露台上,果然就看见了孔雀!一只毛色斑斓的大鸟,被关在一个铁制的大鸟笼里。笼子放在露台的角落处,上面还盖了一层遮阳挡雨的东西,用支架撑着,透气凉快。孔雀蹲在那里休憩,看见我们,马上站了起来,眼神警觉地盯着我们。家里养了这么大一只鸟,真是有趣!我问怎么回事。吴丹告诉我大致经过。前不久有一天,她妈在办公室里和一个来访的企业老板聊天,说到自己刚回来不久的那趟云南之旅。在西双版纳,同行的好多人跟孔雀合影了,当然是在它开屏的时候。她妈妈也想合个影,可是轮到了她,等了很长时间,孔雀就是不开屏,最后只好遗憾地走掉了。她妈妈自嘲:大概是欺负我年纪大不漂亮了吧。当时也就是随便聊聊的,可没想到半个来月后,这位孙老板居然就把一只活生生的孔雀送到家里来了。那天傍晚时分,用一辆皮卡车直接拉来的,连鸟带笼子,上面还蒙了一块黑布,两个精壮的小伙子,哼哧哼哧地抬上了楼。她妈妈很是诧异,当即跟孙老板通话。孙老板笑道:姜行长你那天不是说没跟孔雀合影很遗憾嘛,我就给你搞个孔雀来!又说孔雀是被剪了翅的,不会飞,可以让它在阳台上自由活动,哪天它开屏了,你想拍几张就几张!她妈妈吃惊得张大了嘴,那边却哈哈一笑搁掉了电话。她妈妈有所顾忌,可她爸在旁边说,送来了就养着吧,说不定蛮好玩的,又不是养不起的!这样就留下了。
听着还真是好玩。嗨,这些老板,真是无孔不入!遗憾没跟孔雀合影就送来一只孔雀,不就等于说想吃鸡蛋就送来一只鸡。哦不,鸡哪里能比,应该说是想喝牛奶就送来一头奶牛!这样推测,要是有其他想法,岂不是会搞来更大的东西?
我的职业属性让我对这事儿有些敏感。算不算受贿?应该说只是个宠物,但小宠物另当别论,这可是个大家伙啊。估计是买来的吧,我又不知道孔雀的价格。但因为和吴丹的关系,我不愿意往深层里想了。记得吴丹跟我说过,她妈妈自律挺严的,工资又这么高,这个家庭根本就犯不着去收受一些不正当的收入。这一点我还是相信的。
我们又逗弄了一会儿孔雀。铁笼子倒是挺大的,足够它在里面转身,前后走动几步。站起来时,它大约有一米高度,头顶上耸立着三根黑里带蓝的羽毛,背部呈灰色,而肚皮那里蓝莹莹的,长长的尾翎晃晃悠悠,上面布满了一只只眼睛似的斑点。对于孔雀我所知不多,但总是看到过的吧,我知道这是一只雄性的孔雀。雌的没这么漂亮,也不会开屏。笼子里放着两只碗,一只盛着水,另一只盛了些菜叶和火腿肠,那是吴丹老爸嘱咐保姆这样做的。孔雀啄食了一些。我不知道是不是对它胃口。这玩意儿家庭养的应该是太少了吧,也没个地方好交流。我们逗弄了一阵,但孔雀就是不太肯动,警觉地盯着我们。我吓唬它一下,它就往后退一步,直到无处可退了,就蹲在那里,偶尔还“啊哦啊哦”地叫上两声,声音有点难听。吴丹说:“这家伙挺懒的,什么时候才会开屏呢?”我说:“路上劳顿,再加上还没有适应新环境,它有些不舒服吧——要让它慢慢适应。跟你们熟悉了,它就不怕了,到时候放出来,就会开屏的吧。”吴丹乐了。呵呵,我想想也觉得挺乐的。
我们下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大约四点来钟样子,吴丹的妈妈回来了。听到门从外面拧动的声音,我就突然地有些紧张了。她妈妈一露脸,我赶紧站起来。她在门口柜子上放下包,低着头换上拖鞋,然后挺着那略过丰腴的躯体往里走。我赶紧说了句:“阿姨回来了。”她目光轻轻地从我身上滑过,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然后进房间去了。我内心梗梗地坐下来,又有些受伤的滋味。吴丹有些感觉,坐过来挨近我一点,还把她的手放在我手上。但没过几分钟,我就站起来说要走了。吴丹挽留我吃饭,但也不太坚决,眼神内疚地送我到门口。到了下面,我才感觉心里透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及第二天,我们在电话里吵了几句,双方都有些赌气。后来我冷静下来想想,觉得不该对吴丹生气,还有对于她妈妈,也许我也是过于敏感了一点。我想既然爱她,就该去勇敢面对一些事情,何况她夹在中间也很不容易。
2
不久我又去了她家一次,理由依然是吴丹提出来的看孔雀。虽然有些硬着头皮,我还是想让自己各方面表现得完美些。孔雀呢仍然不太活跃。我想,也许跟天气有关吧,流火七月嘛,哪种动物都是蔫蔫的,何况是在露台上,虽然有东西遮挡,毕竟还是高温难耐啊。还有吴丹父母亲都比较忙,没工夫照料,都交给了保姆,而保姆又不懂,故而养不好,她总是拿些剩菜剩饭给孔雀吃。第二次去,我就向保姆传授了,可以买些玉米或杂粮来喂养,外加些新鲜的菜叶、水果。我是从网上查阅的,孔雀杂食性,喜食水果、稻谷、玉米、蔬菜、昆虫等。根据网上的图文资料,我还知道这玩意儿是一只蓝孔雀。
这次我留下来吃晚饭了。见我同意,吴丹甚是喜悦。她妈妈对我态度也好一点了,还问了几句有关工作的话。我想大概是因为她也知道事已定局,最后总得尊重女儿的意愿吧,还有我自始至终表现得也不错。吃好饭,吴丹爸爸和我上楼去。她爸个不高,微胖,性格比较喜乐,在这个家里也不拥有很大的表决权。吴丹爸爸腆着个肚子在露台上来回遛了几步,然后看着蹲在笼子里的孔雀,感慨地说:“唉,小夏,要是住在农村就好了,前面有个大院子,这样孔雀就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了。”我附和着说是的是的。其实呢我知道,吴丹爸爸对现实生活知足着呢,偶尔发声感慨也就是吃饱了打个嗝。我父母亲倒是住在农村的,但他们没有孔雀可养,只能养一群鸡。
夏日天暗得晚,西边云霞灿烂,辉煌壮丽,而江面上吹来缕缕清风,让人颇感舒畅。吴丹爸爸遛了几步,又说:“小夏,你说它什么时候会开屏?如果不肯开屏,养它又有什么意思?露台上弄得臭烘烘的。还不如杀了吃!”
哈哈,经他这么一说,我倒真的闻到一股异味了,而仔细闻,气味还是有点重的,虽然保姆打扫得很勤快,刚刚还用水冲洗过那个角落。有一股■,还掺杂着一点说不出来的其他气味,毕竟是野生动物嘛。我思索着说:“叔叔,要不过几天我和吴丹去一趟野生动物世界吧,去请教一下,怎么才能让它开屏。”
吴丹爸爸笑道:“那好,那好,最好让她妈妈遂了愿吧。”
我也笑了。想想倒是有趣,家里养了个孔雀,要是不肯开屏,那还真是个累赘呢。
其实我们当地就有一处野生动物世界,叫“杭州野生动物世界”,位于阳城和杭州之间,一个叫受降的乡镇,路程也就半个来小时,还号称是华东地区最大的。
又到了周六。下午,天气有点阴,我和吴丹赶紧去了野生动物世界。我还没买车,驾照也还没考,因为计划要买房子,车子就暂时搁置了。其实公交车也很方便,我们就坐公交车去了。到了那里,只见广场上停满了车,旅游公司的大巴车以及众多私家车。我花两百四十块钱买了两张门票,然后就和吴丹进去了。野生动物世界我当然来过,它是我们当地一个主要的景点嘛,有一年春节我陪父母亲来过,后来“十一”长假又陪几个大学同学玩过,和女孩子单独来倒是第一次,还不单纯是游玩,带着考察取经的目的。公园占地很大,里面有电动观光车,游客们坐在上面按照固定的路线游览,而私家车额外缴费也可以开进去。按常规,是从猴山、熊谷进去,途经狮子、老虎的地盘,最后到爬行类、禽鸟类区域的,逆时针绕一个大圈。我们也不按照常规了,反方向直奔其实离大门口不远的孔雀园。嗬,用篱笆圈起来的场地不算小,里面到处走动着这些美丽的大鸟。有的在草地上悠闲漫步,有的栖身在低矮的树枝上,羽毛缤纷绚烂,有铜绿色、淡黑色以及白色的,我知道那是不同的孔雀品种,绿孔雀、黑孔雀以及白孔雀。见了人一点都不害怕,除非你去打扰它。非常凑巧的是,在几位女游客的逗弄下,有一只孔雀先是气鼓鼓地瞪着她们,突然就一点一点地将翎毛支棱开来了。我赶紧对吴丹说:“快看那儿,孔雀开屏了!”吴丹欣喜地拉着我跑过去。几位女游客也乐着,纷纷对着孔雀拍照。我观察了一下,其中确有一两个年轻漂亮的,怪不得孔雀会开屏呢。一会儿,它将翎毛完全撑开,成为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圆,然后趾高气扬地撑了一会儿,又慢悠悠地收起来了。那几个游客乐完拍完,开心地走了。之后,我就没注意到再有孔雀开屏了。
过了会儿,我看到有个四十来岁的饲养员进来给孔雀喂食。他拿着个大盆子,里面盛着一种土黄色黏糊糊的东西,往场地中间的木槽子走去。我就跟过去问:“师傅,你给孔雀吃什么?”
饲养员边走边说:“苞米面,里面掺水果,还有维生素什么的,算是复合饲料吧。”饲养员人黑瘦,一口东北腔。
他将饲料往槽子里倒,马上就有几只孔雀跑过来啄食了。
我说:“还维生素呢,吃得够讲究的。”我知道苞米面就是玉米粉做的,动物园里当然比较讲究,靠它赚钱的嘛。家里养吃点玉米、菜叶也差不多了。
我又问:“一只孔雀大概要多少钱?”
饲养员瞟了我一眼,说:“这个不卖的。”
“为什么?”
“国家有法规的啊,野生动物不能随便买卖。”
哦,这个我知道,不得随意买卖,还不得无证贩运呢。但想了想,还是有疑惑,又问:“那么动物园怎么办,那些新动物是怎么来的?”
“动物园那可不一样。国家有规定,如果研究、展览需要的话,就可以引进。有时候动物园之间还互相交换。反正个人是不能买卖的。”饲养员认真地说。
“那不是有人养蟒蛇、养孔雀的吗?国外甚至有养老虎的呢。”
饲养员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有钱呗,总能搞到的。”
“那比如孔雀,如果买一只的话,大概要多少钱?”
“不知道,不过好像是有人来问过的——最少总要万儿八千的吧。”饲养员又瞄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干吗,总不成也想买一只吧?”
我笑笑说:“就随便问问——不过说不定哪天钱太多了,买一只玩玩。”
饲养员不理我了,想要走。我赶紧又问:“师傅,最后问个问题——怎么才能让孔雀开屏?”
饲养员站住了,扭过头说:“这不跟男人一样吗,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就兴奋!不过,还得在它心情好的时候。跟我们男人一样,有时候心情不好,那玩意儿也不行啊,对不?”他有点坏笑着看看我,又看看吴丹。我注意到吴丹脸红了。饲养员说完就走了,去别的地方喂食,我们也离开了孔雀园。我们又到别的地方游览了会儿,既然买了这么贵的门票,不玩挺可惜吧。
晚饭去吴丹家吃的,顺便向她爸汇报取经的情况。吃好饭,两个男人又上楼去看孔雀。一会儿,吴丹和她妈妈也上来了。这段时间下来,因为基本按照正确的食谱喂养,孔雀胃口好多了,精神状态自然也就好了,感觉连毛色都变得鲜亮了些呢。我和吴丹蹲下来逗弄。孔雀也不太怕生了,眼珠子定定地盯着我,嗷嗷叫上两声。我恍惚觉得孔雀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可惜没办法听懂。吴丹摆了个pose,在孔雀面前显示媚态,没想到孔雀先是愣了愣,然后尾翎抖了抖,有一点要张开来的样子。吴丹大喜,可惜孔雀也就是虚晃一枪,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了。但吴丹已经很开心了,又回头对她妈说:“妈,你还想不想跟孔雀合影了?要不你也来逗逗看,说不定它会开屏呢。”
吴丹妈妈掩嘴笑道:“说什么呀,我还不是随便说说的,哪晓得人家当真了!”
“你就来试试嘛。”吴丹调皮地去拉她妈妈。
“我都老太婆了,你逗它都不开屏,还会理我啊。”
母女俩说笑着,但吴丹妈妈还是站到笼子前面逗弄起来了。以前我觉得吴丹妈妈挺严肃的,没想到放下了架子,也挺可爱的呢。她摆了几个姿势,可惜很遗憾,孔雀不为所动,甚至翎毛都没有抖一下。它摇晃了几下脑袋,眼神炯炯的,似乎是在研究着什么。吴丹妈妈泄气道:“算了算了,我说过我老太婆了嘛,它懒得理我了。”
我说:“是笼子太小了吧,它也不方便开屏的。”
吴丹爸爸说:“是啊,这么大个,在里面腾挪不开。”
吴丹立即上前,说那就把它放出来。她爸又说:“丹丹等等,还是让它在笼子里多关一阵吧,现在放出来,只怕野性还太足,搞不好一下子飞掉了呢。”其实那位开管桩公司的孙老板说过是剪了翅的,但谁知道呢,不敢轻易尝试啊。反正,在笼子里关得越久,野性总是越小,跟其他动物一样。
我附和道:“嗯,再关一阵吧,等它驯化一点再放出来。”我想象着,我们几个在露台上遛步,旁边孔雀也在悠闲地走动,时不时地开一下屏,这景象真是太有意思了!这是一个快乐的家庭,而我正在慢慢地融合进去,想想就感到快乐。
我要发自内心地说:感谢孔雀!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其实是最大的受益者。自从孔雀来到吴丹家,我跟她的关系峰回路转,愈加亲密,更重要的是,和她父母亲的关系也日趋近乎了。前几天吃饭时,她妈妈还说,等天气凉爽一点了请我的父母亲过来一趟,双方家长总要见个面儿嘛。我说好的好的。我知道这话的意思,心里好开心!吴丹呢,当然也很开心。因为父母亲这关过了,就是在自己家里,吴丹也更敢于表达爱意了,好几回我们偷偷地在她的闺房里做爱。有一次做爱时,吴丹告诉我,其实她妈妈原本希望她跟一位熟人的儿子谈恋爱的,那位熟人是某局的局长,他儿子在财政局上班,年纪不大,已经是科长了。但是她没感觉,所以见了一面就没再联系了。可是经朋友介绍认识我后,第一面就有感觉。她妈妈对她跟局长儿子的事情有点失望,也就将不快的情绪投射到我身上了。听完我有些感动,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内心充满了柔情。
再说一件趣事。有一天在吴丹家楼下,碰到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就是她家下面那房子的屋主。吴丹跟他点头打招呼。我对他也有点面熟,是哪个单位的副职领导,反正住这小区的不是有钱人就是当官的。他说:“你们家楼上养了什么东西?叫起来很难听的。”
吴丹一怔,还没回答,我就说:“乡下亲戚送来的鹅。”
“哦,是这样啊。”那人愣了愣走了。
鹅叫的声音我好像好久没听到过了,估计他也是吧。
3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某些方面消息比较灵通。八月中旬有一天,我突然得知一个事儿——那位姓孙的老板出事了。具体是这样的,他参与了一家担保公司,而担保公司出了财务问题,负责人跑掉了,于是他牵涉其中。孙老板有大量的银行贷款,还有民间借债,相当一部分投入了担保公司。说起来,他现在也成了受害者,但得过利也是肯定的,反正牵扯一团。银行暂时没有行动,民间借债的,有人起诉他了。这事儿可大可小,就看盖子揭开来后,里面有些什么了。
我考虑了好一阵,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吴丹妈妈?那天傍晚,我到她家去了。吴丹她爸不在,我们三个人吃饭。吃好饭她妈泡上一杯美容养颜的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趁着旁边没人时,我还是把这事儿说了。吴丹妈妈“哦”了一声,尽管表面镇定,但我还是看出来脸色有微妙的变化。
然后我上楼去了,和吴丹逗了会儿孔雀。它见到我马上站了起来,好像见了亲人似的。现在孔雀的毛色更加好看了,也更加活泼了。一会儿我们进了房间。吴丹的闺房在二楼,她爸妈住下面,所以关起门来,尽可大胆地亲热。她越来越黏我了。
几天后的下午,吴丹打电话叫我去吃饭,还说是她妈妈叫的。我有些意外,但喜悦地接受了邀请。到了她家,她妈果然在家。她妈妈因为是分管贷款审批的,在外应酬比较多。一见到我,她妈妈脸带笑容说:“小夏来了。坐坐,我给你泡杯茶。”弄得我连忙说:“不用。不用。”而接过了茶杯,在沙发上坐下来,又感激地说:“谢谢姜阿姨!”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倒是和蔼地笑笑,说:“这么客气干什么,你跟丹丹都这样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嘛。”听着让我备感温暖。席间,她妈妈随意问了我几句,关于孙老板的事情。其实这事儿现在已经公开了,很多人知道了,但社会上的传闻往往夸大变形。作为法院工作人员,我掌握的信息比较准确。我思忖了片刻,该不该说?最后还是爱情占了上风,把我所了解的情况如实说了。因为是在执行局,案子前期不直接接触,故不一定完整。吴丹妈妈脸色凝重,似乎很关注这个案子。
我想,孙老板在吴丹妈妈所在的银行肯定有贷款吧。看他出手这么大方,估计贷款还不会少。据我所知,孙老板在多家银行有贷款,少则几百万,多则两三千万,总数上亿。虽说他的主业,即管桩公司目前经营状况尚属正常,但仅凭这一条,即将银行贷款投向担保公司,就已经是违法的事了,而严查起来,银行也负有监管或审批上的责任,且不说是否存在其他的违法行为。
吃好晚饭,我又上楼去了,到露台上看孔雀。这段时间下来,我早已把孔雀当成了一位朋友,是除吴丹之外这个家里最愿意交流的,虽然不能用人类的语言。我发现情况有点异常——放笼子的那个角落脏兮兮的,似乎有阵子没冲洗了。而孔雀的神态也恹恹的,我逗弄它也懒得动,而且似乎连毛色也变得不那么鲜亮了。碗里也没有吃食,半碗水很肮脏的样子。我有点惊愕,猜想大概是主人发了什么话,保姆就懒得照料了吧。又或者,莫不是它也把自己当作了这个家庭的一员,于是和他们有了心灵的感应?我站在那里,愣愣地看了会儿。突然,孔雀发出“啊哦”一声,我从愣怔中惊醒过来。我看着它那怯怯的忧郁的眼神,忽而就想到了野生动物世界里它那些快乐的同类,心有戚戚感了。正感慨着,吴丹在下面叫我了,于是就赶紧下去。吴丹不开心,我也就很郁闷,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孙老板的案子继续发酵,有进一步恶化的倾向。传言说管桩公司财务出现困难了,企业面临停产。过两天就是周末,吴丹没跟我联系。我打电话给她,发现她情绪有点低落,问她想去哪玩,她说一点兴致没有。星期天下午,我到吴丹家去了。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父母亲不在。我陪她坐了会儿,她情绪依然悒悒的,没怎么理我。后来我起身到露台上去,发现笼子空着,孔雀不见了!下来问吴丹:孔雀呢?她说:随它到哪里去!再问才知道,昨天晚上,她爸打开笼子将孔雀放走了。差不多一天过去了,孔雀会去哪里呢?吴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当然也没法知道。
吃晚饭时她父母都不在。饭后看了会儿电视,七点半左右,她父母亲先后回来了,都是在外面有应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跟她妈妈聊了几句,发现她妈妈神色有些疲倦。
我和吴丹去了楼上的房间,两个人坐在床上无聊地看电视。我发现吴丹始终情绪郁郁,就想去安慰她。我将她搂抱着,轻声问:“怎么啦?半天都没见你笑过。”
吴丹缩在我怀里,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哎,夏志成,你以后要对我好!”
“当然,我怎么会对你不好呢!”我略感意外,但动情地说。我低下头,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骄傲的姑娘,也有了软弱的时候,成了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我紧紧抱着她,心想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好好爱她!
第三天上午,我在办公室里翻看本地报纸,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大意如此:昨日有市民来电反映,某小区出现了一只孔雀,不擅飞行,在屋顶踱步,并可在相邻屋顶间跳跃,叫声怪异,行为扰民。记者现场调查,情况属实。估计是哪户人家当宠物喂养,不小心逃脱的。现发出通告,请丢失孔雀的家庭主动联系,以采取妥善措施。
那个小区就是吴丹家所在的小区。我本想打个电话给她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打。
又过一天,报纸上登载:经过消防人员的努力,昨天下午把那只扰民的孔雀捉住了。因无人认领,已将孔雀送往杭州野生动物世界。
我感觉到心里的一丝担忧消散了,倒是为孔雀感到欣慰,总算有了一个合适的去处。这两条新闻,我都没跟吴丹说起。这段时间我去她家比较少,去了感觉有一种压抑的气氛。吴丹倒是很主动地到我宿舍来,我们就在那间小小的斗室里缠绵。
那个孙老板的案子,我特别关注。发酵了一阵,突然有向好转变的势头了。九月初,那个跑路的担保公司老总从上海押回,于是其他牵涉到的人就减轻了压力。很快,孙老板就脱去了干系。因为是一家上规模的企业,银行担保又牵涉到好多家企业,最后政府出面协调了,要求银行不收贷款,这样资金的困局也暂时解决了。贷款投向担保公司一事,被解释成自有资金投资,反正没人追究了,相反还有人同情他也是受害者。至于民间借款,孙老板承诺限期逐步归还,于是借款人也撤了诉。这事儿也就持续了一个来月,到九月中旬基本平息了。
过了几天,周末,我到吴丹家去吃饭。我发现她妈妈气色又变好了,对我依然客气,但这个客气里,似乎恢复了一点往常那种端着架子的味道。而吴丹呢,悒郁的神情也不见了,又成了那个欢快的有时候爱使性子的女孩子,不像前一阵子情绪低落时,对我特别温柔。不过,我们的关系是稳固的、经历了考验的。当然我还是愿意她开心一点,谁不希望自己爱的人快乐呢。
那天晚上,我陪吴丹到江边散步。我突然想到了那只孔雀(我总是忘不了那双忧郁的鸟眼睛),就说:“丹丹,哪天我们再去野生动物世界吧,你们家的孔雀也在那里,说不定它还认识我们呢!”
没想到吴丹脸色一沉,叱道:“无聊!”
我马上领会了,于是就不说了。
选自《上海文学》2014年第4期
原刊责编 甫跃辉 本刊责编 鄢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