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缪国庆
将反扒进行到底
◆ 缪国庆
一
我的父母给我取了个雄赳赳的名字,姜峻,叫起来就是“将军”。虽然我只是闵行公安分局刑侦支队街面犯罪侦查队的一个反扒组长,手里至多也不过七八号人,但我们的战区却是整个闵行区,370平方公里,甚至还会扩大到上海的其他区域去,像煞是真的有雄兵百万一样。
“暴君”这个称呼,我是在偶然间听说的。听到后,我并没有火冒三丈,相反,我一点都不生气:嘻嘻,生活做“爆”了,不挨训,没有这种道理!上班来,穿一件潮衫,我叫他“回去把衣裳换了再来”;上班来,顶了个“鸡冠”头来,我讲“你再去装一只鸭屁股,就更加怪胎了”;进超市,不拎购物篮,我要骂;去医院,不拿病历卡,我要骂;在路上,盯牢犯罪嫌疑人看,我也要骂;反正,只要你不合反扒的规矩,我就要骂……他们中的一个有一天对我说,说真的,你可以去北京天桥做生意去了。我不明白啥意思。他说,他看过一本书,书里写到一个“骂星”,那可是正经骂人的,在天桥搭个棚,圈好绳子,大家买了票进去听他骂,他骂得痛快,骂得舒服,能骂老半天都不带重样儿的;而听他骂的人愁眉苦脸地进去,保证喜笑颜开地出来。哇塞,他倒是蛮会活学活用的啊!我憋不住,就笑,笑得人仰马翻。笑过了,我还是要板着面孔讲,做我们反扒这一行的,你一定要混在人堆里,绝对不能太出挑,绝对不能太引人注目。我讲,在马路上,你就是逛街的行人;在地铁上,你就是赶路的乘客;在超市,你就是购物的顾客;在饭店,你就是前来就餐的食客……
他们说,晓得了、晓得了……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又忘记了。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他们都叫我“阿姐”,叫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二
我是应该做“阿姐”的。
当警察都当了18年了。先是在闸北分局的一个派出所里当治安民警,当了三个礼拜,辖区里发案,系列抢劫出租车,要去守候伏击,我举手,我要参加!派出所领导看看我,你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想轧闹猛?他没有这样说,但我晓得他心里肯定这样想。在他眼里,我身材娇小,长得又文气,根本就不是捉犯罪嫌疑人的料。苦生活噢!领导强调。我说没问题。于是,就我一个女的,去守候伏击。案子破了,我比啥人都开心。后来,刑队领导看我办案办得这么投入,又这么卖力,而他们那里正缺女刑警,就问我想不想去刑队,我简直开心死了,想,哪能不想!这一干就干了5年。在便衣队里,我们每年至少要抓四五十个犯罪嫌疑人。后来,到闵行分局参加面试,我也这样实话实说,面试的领导考验我,闵行刑队的工作量要大得多,你吃得消吗?要不,你还是做内勤吧?我讲,放心,我欢喜,我会做好的。即使从那时候算起,我进闵行刑队也有5个年头了。
而我带的这支反扒队伍中,年龄最大的也比我小,大部分是80后,最小的现在才20多岁,哪能可以不叫我“阿姐”呢?
这支队伍是我带起来的,这些小兄弟也都是我亲手教出来的。
现在,我的这些小兄弟个个了得:叫聪聪的那个,是消防退伍兵,屡次追捕企图逃跑的犯罪嫌疑人从未失过手,但是,屡次剧烈奔跑后都会剧烈呕吐,大家笑称他为“飞毛兔(吐)”;那个星星,正因为长相大众,但机智灵敏,所以他去跟踪就不大会被犯罪嫌疑人发现,另外,他有一个特别之处,在抓获犯罪嫌疑人后搜检赃物细致到位,我们就封他为“后勤部长”;还有磊磊,眼力好,反应快,擅于在人群中发现犯罪嫌疑人,人称“神眼”,还能够玩转摩托车,队里还真少不了他;那个阿琨头,擅于化装侦查,实施抓捕时,为了震慑犯罪嫌疑人,总会大叫一声“警察!别动”!大家就叫他“别动队员”;小健哥呢,是我们的专职驾驶员,驾驶技术一流,在车水马龙中跟着犯罪嫌疑人、截停嫌疑车,没有人比得过他的;还有一个CCC,跟踪抓捕时的补位漂亮,没有闲话好讲了……现在,大家都有默契了,徒步跟踪、化装侦查、车辆截停、现场抓捕,都懂得用眼神交流、用手势沟通,而且能够处变不惊、处变不乱。
这天夜里,我们去了虹泉路“韩国街”。很快,我就发现了犯罪嫌疑人,一男两女,我让星星和聪聪下车先跟上。没过多久,消息传来了,三个犯罪嫌疑人铆牢了几个韩国人。我说,不急,等他们下手。我怕时间跟长了,星星和聪聪会被犯罪嫌疑人发觉,正准备让磊磊和小健哥去换他们,他们又传来消息,说是三个犯罪嫌疑人准备叫“差头”了。我估计,犯罪嫌疑人这次没得手,准备换场子了。聪聪聪明,三个犯罪嫌疑人叫了“差头”,他就叫了一辆“摩的”,还是跟着。跟到漕宝路龙茗路,三个犯罪嫌疑人下了车,钻进了路口西南侧的绿化带里,开始以为他们是去小便的,但又不像,聪聪远远看见他们好像在草丛里翻找什么东西。还能是什么东西,肯定是先前偷盗的赃物!我马上让反扒队的那辆隐蔽在附近的面包车前来接应。就在这时,三个犯罪嫌疑人出了绿化带,突然扬招了一辆“差头”,朝漕宝路西向扬长而去。夜已渐深,车辆稀少,聪聪一时间叫不到车,只能追着那辆“差头”跑,生怕失去了目标。我获得信息后,倒是叫到了出租车,可追出两条马路都不见犯罪嫌疑人乘坐的那辆“差头”,却看到聪聪在路边大口喘气,他说,右拐上了外环线。追不追?追!我接上聪聪,让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快追,同时命令反扒队的面包车也跟上去追。我想,追上了,在外环线上动手也显然不妥,那么,就等下外环时“闷”掉他们。半小时后,犯罪嫌疑人乘坐的那辆“差头”终于在外环线北翟路口吃了红灯,时机来了,小健哥驾驶的反扒车窜上去,截在了前头,而我们的出租车则堵住了右侧车门,又轮到阿琨头大叫“警察!别动!”了。当场,从三个犯罪嫌疑人的身上搜出了5部手机,2部苹果4S、2部NOTE2、1部步步高。说来有趣,我们刚刚把三个犯罪嫌疑人带上反扒队的面包车,只见两辆警车呼啸而来。原来,出租车司机以为我们是打群架、搞绑架,偷偷打了110,害苦了磊磊,赶来的两个特警让他趴在警车上,还准备搜他的身……哈,真爽!比追捕还爽的是,我们费尽心思找到了那5部手机的主人,有两个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的手机被窃了,而那部步步高手机的机主是一个年轻女孩,她一赶进派出所,就抱着我哭了,原来,她刚从重庆来上海投亲,亲友的电话联系方式都储存在手机里,要是没帮她找到,她真的是“举目无亲”了。在离开上海之前,她还特地去制作了一面锦旗,送到了我们队里……
还有一次,我看见有个犯罪嫌疑人进了一家新疆馆子,我不知他是进去填肚子还是去作案的,先跟了进去。其实,我是晓得这个犯罪嫌疑人的,据说他当过兵,还听说他每个星期都要吃2斤生牛肉。我一边大声问服务员,有没有大盘鸡,一边用余光瞥向那个犯罪嫌疑人。这个犯罪嫌疑人假装打电话,就挪到了一桌顾客的背后,看来,他是要动作了。我跑到门口,招呼我的兄弟们,喂,这里有大盘鸡的。我的兄弟们来了,有的守住了门,有的就进了店堂。也就在此时,这个犯罪嫌疑人的黑手已经伸进了一个顾客挂在椅背上的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包,然后,还是装作打电话的样子朝外走。我对我的兄弟们说,来来来,拉凳子坐呀。他们心领神会,就抢着拉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让我正好出手,一下就铐住了他。让人好笑的是,在我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女性面前,这个长得人高马大的犯罪嫌疑人还不买账,说是如果给他反应时间,根本就抓不住他。屁话!我们哪能会让你反应!那个差点被人掏去钱包的顾客亲眼看到了这精彩的一幕,也亲身感受到了我们反扒的决心以及其中的艰苦……
5年来,我与我的这些兄弟一起反扒,在马路上、在商场里、在车站上、在地铁里,还喜欢下雨天,喜欢冬天,喜欢双休日,喜欢节假日,喜欢上下班高峰时段。对扒手来说,这是他们下手的绝佳时机,而对我们来说,当然也是抓扒手的绝佳时机,这就叫作“警力跟着警情走”,对不对?
三
阿姐,你老会演戏的。我的这些兄弟老是这样对我说。
反扒,真是要演戏的。在考警校前,我考过戏剧学院,没被录取,其实,我是蛮有演戏天分的,只是考我的老师没有发现而已。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是“‘戏’说外线侦查”。我讲,刑警中的便衣警察,在案件侦查过程中,是一个具有侦查权的老百姓,就要扮演好每一个角色,演好每一场戏,这是致胜的法宝。
譬如,在外出作案时,犯罪嫌疑人常常会不停地流窜,你跟着他,或许要从这个商场跟到另一个商场,途中,还要跟着转好几次车。有时,只有我一个人跟着进了地铁车厢,但是,就在列车要关门的时刻,犯罪嫌疑人突然下车了,我也只好下车。虽然说,这是公共交通,他可以坐车我也可以坐车,他能下车我也能下车,但毕竟是太巧了,巧得要让人怀疑了。这时,就需要演戏了,我就会拿起手机贴着耳朵,自编自演:到底是哪一站下车?噢,人民广场,好好,我到了我到了……尽管这个犯罪嫌疑人刚刚还在怀疑,给你这样一搞,他当你是真的,也就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了。
譬如,在扒手聚居的“城中村”外守候伏击,我们通常就会把面包车停在“黑车”堆里,然后,摸一副纸牌出来,在车子里打牌,看上去,像一帮候客的“黑车”司机,其实,我们的眼睛轮流盯着“城中村”的出入口,决不会让犯罪嫌疑人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假如有去“城中村”里摸地形的,回到车子边上来也不能直接上车,要轧好苗头,要吃准有没有人注意你,否则,整部车子就全“爆”了。在同行中,这是有过教训的,因为被“刮三”了,一帮犯罪嫌疑人连夜搬了家,彻底玩了一把“失踪”。
因此,演戏是要贯穿在整个外线侦查之中的,即使到了最后的抓捕环节,也一样要演戏,不给犯罪嫌疑人逃脱的机会。
记得有一次,在一个大卖场里,两个犯罪嫌疑人得手后就一前一后往外跑。我与搭档跟到马路上,增援的兄弟们还没到,而其中一个实施扒窃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走到了马路对面,再不动手,犯罪嫌疑人叫上“摩的”跑了,就来不及了。于是,我使了一个眼色,搭档马上就懂了:先抓那个实施扒窃的犯罪嫌疑人,起获赃物。不过,他太急了一点,冒冒失失地就奔犯罪嫌疑人而去,我虽然跟在后面,却在观察那个犯罪嫌疑人的反应。果然,那个犯罪嫌疑人有点警觉了,他准备滑脚了。不好!我加快了步子,冲上去就打了搭档一拳,嘀嘀咕咕地骂开了,假装是一对不开心的情侣,边吵边拉扯着接近了犯罪嫌疑人。不出钞票看白戏,那个犯罪嫌疑人大概还在兴头上,我们一把抓住他,趁势将他按倒在地,而他的那个同伙也被前来增援的兄弟们抓了个正着。
我再说两桩让扒手自投罗网的事体——
那是一只名牌包,却不显眼,此刻正搭在一个外地女人的肩上,她和她的一个同伙又出现在了地铁一号线友谊西路站。我们熟悉这个包,也熟悉我们守候的犯罪嫌疑人。事体还得从6天前说起:一个顾客在七宝镇上的一家麦当劳就餐,一转眼,放在身边的包就不翼而飞了。包值钱,包里的财物更值钱,顾客当即就报了案。接案后,我们通过图像监控,发现了一个由三名妇女组成的扒窃拎包团伙,并还原了她们一路窜到这里的踪迹。现在,人赃俱在,我们把她们迅速拿下了。问题是,还有一个同伙呢?按照我们掌握的这个团伙的活动规律,她们通常会在人民广场地铁站碰头。也巧,被抓犯罪嫌疑人的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问:今天出去吗?我一看,心里就有了主意:把这个犯罪嫌疑人引到莘庄地铁站来。于是,我回复说,今天到莘庄碰头。对方随即回了一个好字。我带着几个兄弟赶去莘庄地铁站,刚到,就收到了这个犯罪嫌疑人发来的短信:我到了,在出口等。在哪个出口等呢?我不好问,怕她们之间早有约定,一问倒会问出破绽来。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我让兄弟们散到各个出口,然后,我拨打那个号码。那头接听了,我当作没听见,就让她一声比一声高地“喂喂”去,然后就“喂喂”到了我们的手里……
我会演戏,也会教戏,而我的这些兄弟也渐渐入了戏。在这5年里,我们这支反扒队伍一共抓获了500余名扒窃拎包犯罪嫌疑人,破了1600余个案子。就说原来扒窃猖獗的七宝老街,我们连续狠抓两年,现在到底就清净多了。有人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同样反扒,你们的成功率要比别人高?我说得言简意赅,演戏演得好。
四
再回头想想,也不尽然,最根本的还是精神。
在闵行七宝老街、南方商城、莘庄龙之梦、仲盛广场、地铁5号线沿途、莘庄地铁公交枢纽站,甚至在浦东、嘉定、松江,凡是扒窃案件多发地,我们都要去;日里夜里,风里雨里,我们都没有歇着……
我们这样拼命反扒,你说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老百姓!我看过一篇文章,叫作“为了天下无贼”,写的是一对古稀夫妇的民间反扒传奇,看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就是一种精神,一种正义感,要不,在家享享清福蛮好,何必去义务干这种危险活。
反扒真是个危险活,没有哪个扒手甘心被你抓的,他要挣扎,他要逃脱,他就会狗急跳墙,用尽一切手段来伤害抓他的人。我们同样不能避免:磊磊平常的反应算是快的,在抓捕一个犯罪嫌疑人时,遭遇到剧烈反抗,被掐伤了颈部,连自幼佩戴的一块玉佩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聪聪在一次追捕中,离犯罪嫌疑人还有几步,他一跃而起将犯罪嫌疑人扑倒,造成了右手掌骨骨裂;阿琨头和小健哥在抓捕两名犯罪嫌疑人时,身体也多处搓伤……同行中被犯罪嫌疑人咬的、被犯罪嫌疑人用利器戳伤的,还不晓得对方是不是有艾滋……所以,我一直关照我的兄弟们,而且教他们各种防身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否则,我这个做阿姐的就对不起他们了。噢,不说这些,就说劳动强度,就说一次追捕。那天早上6点多,在闵行东川路地铁站附近的人行道上,我一眼看见对面有三个扒手正在“出货”,随即,我的几个兄弟翻过一米多高的人行隔离栏,冲过去,当场就揿牢了两个犯罪嫌疑人,而另外一个犯罪嫌疑人转身就跑。聪聪喊了一声,让开,我来,追了上去,CCC也跟着去了……10分钟后,我们在距离抓捕现场一千多米的地方找到了聪聪,这只“飞毛兔(吐)”正扶着一棵树,把刚刚吃下去的早饭吐得满地都是。而那个扒手已被上了铐,躺在地上喘粗气。CCC说,等他追到的时候,聪聪已经把这个扒手按倒在地。扒手自有人去收拾,我就走到聪聪身边,问他哪能了,他倒还有心思开玩笑:阿姐,以后早饭少买点。
我们之间开心,平常讲什么都可以。外出反扒,特别是守候伏击,我不敢喝水,怕小便,女人和男人到底不一样,就拿这桩事体来说,也没有男人方便。再说,也怕错过了犯罪嫌疑人。哎,事体就是这样怪,有好几次,想小便了,偏偏犯罪嫌疑人就出现了,所以,后来凡是守候的时间长了,兄弟们就会问我,阿姐,有感觉吗?我当然晓得他们的意思,我说,没有。他们就会说,噢,没问题,犯罪嫌疑人还要等一歇才出来……
我不敢喝水,但我不能不让我的兄弟们喝水,我帮他们买瓶装矿泉水,还为他们去网上买保温杯,抓了犯罪嫌疑人,忙了一天,我常常还会请他们上小饭馆,点几个菜,喊一格啤酒,庆庆功,犒犒劳,也解解乏。我也喝,陪他们,也为自己,因为我也同样吃力。有时候,我还会跟他们要上一支烟,点上,袅袅的,所有的疲惫好像也就烟消云散了……他们的工资低,这所有的一切就由我来买单,因此,我常常有一种入不敷出的感觉,当然,我不会对他们这样说,说了,就不痛快了。要说,就说“千金散尽还复来”,钱是挣的,钱也是花的。他们掏心掏肺地对我说,阿姐,我们爱煞你了。我讲,你们不喊我“暴君”啦?他们说,哎,你哪能可以这么记仇呢?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你看我们再苦再累,不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吗?这是真的,在这5年里,再苦再累,我们这支队伍没有少过一个人。其中一个有过离开的念头,我对他说,你可以走人,但是,你会想我们的。这样吧,你如果走了,我会把你的这个岗位保留几个星期,在这几个星期里,你随时可以回来。他想了想,铁了心,说是有你阿姐在,打死我,我也不走了……我对他们说,没有你们这些兄弟就没有我,说得这些不怕流汗流血的兄弟都眼圈红了。
做这份工作,我们做得开心。尽管我们从来不穿警服,可我们是把警服穿在心里的便衣警察,在面对危险犯罪时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也许你们会认为我太煽情,但是在我心里,真的是把群众的掌声看作荣誉,把为老百姓挽回的损失当作收获,把百姓的认可化为动力的。每当把犯罪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当然,也有不开心的时候,譬如抓了作案的“两怀”妇女。
啥叫“两怀”妇女?噢,就是怀孕、怀抱婴儿的妇女。就算是抓进去了,一般都会取保候审,没有办法处理。有时候,看到她们三五成群出来作案,只能打电话给就近派出所,让他们派几个民警过来,巡一巡,赶一赶。而那些作案的“两怀”妇女也就顺着杆子爬,就我所知,其中有一个妇女在5年里接连怀了三个,现在,大的孩子送回了老家,小的一个抱在怀里,再“种”了一个在肚子里,看着,那真叫是受了一包“窝囊气”!因此,有人就劝我说,前脚进去,后脚出来,抓她干嘛,吃力来兮,没有意思的。我讲,不对,抓了,让她把偷的东西吐出来,还给被害人,我也算是尽到责任了,我也就开心了。有一次,我们抓了6个“两怀”妇女,她们身上竟有8部偷来的手机。你想想看,如果不抓,不退赃,那群众的安全感从哪里来,群众的满意度从哪里来?再说,在那些团伙中,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大肚皮,能够处理掉一个是一个。最多一次,我们在宝山抓了11个女犯罪嫌疑人,其中10个是“两怀”,只有一个被处理。
去年,我获评了上海市的“三八红旗手”,去参加妇代会,市里叫我写提案。我讲我虽然写不出,但我有一个想法:把那些专门做扒窃拎包勾当的“两怀”妇女集中起来,进行教育。我说,我可以提供她们的名单。
五
我们无愧于社会,也无愧于百姓,但我们都有愧于家人。
因为没有时间陪女儿,在她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把她送进了寄宿制学校。周末,有时候我难得在家,女儿提出要去七宝老街逛逛,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应该满足她,可我就怕遇见惯偷,会认出我来,对女儿不安全。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此前,有一个男人曾在这里当街拦住我,叫我姜警官,说是有事与我谈一下。我打量此人,还真的没见过,我问什么事,他说,他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他希望我不要把事情做绝了,至于其他什么的,好商量。商量?嘿嘿,我说,我收入不高,一年5万多,我离退休还有差不多20年,大概能够拿到100多万,今后的养老金还没算……他一听,头也不回就走了。我不晓得此人的来路,我也不想晓得此人的来路,但是,我让他和他的一路人明白了我的意思:要我改变初衷,作出哪怕是一点点的让步,休想!那天,我让妈妈过来,带着女儿去逛街,而我就在一老一小祖孙两人的后面远远跟着……
回进家门,女儿对我说,妈妈,我也叫你阿姐吧。
我问她,为啥?
她说,这样,你陪我的时间就可以多一些。
顿时,我心里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