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玛丽·多布森诗选(15首)

2014-05-29 14:41倪志娟
诗歌月刊 2014年2期

(译)倪志娟

罗斯玛丽·多布森(1920,6,18——),澳洲女诗人,同时也是一个插画家和编辑,她的诗歌几乎每年都会入选澳洲诗歌年选,曾荣获多项文学奖项和荣誉,作品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她一共出版了十四本诗集,主要包括:《在一面凸镜中》、(In a Convex Mirror,1944)《冰船及其他的诗》(The Ship of Ice:with other poems,1948)、《公鸡打鸣》(CockCrow,1965)、《三种命运及其他的诗》(The Three Fate s and OtherPoems,1984)等。

太阳小公鸡

这个夏季金色的太阳小公鸡,竖起他的羽毛,沉入睡眠,

当他掠过树林,夜的狐狸在他已关闭的、禁止通行的

住所前,蹑手蹑脚地潜行,仿佛温和柔畅的风,

(因为时间已拉上门闩,阻止院子里的伺机闯入者)。

现在,他做着梦,明亮的喙隐没于翅膀混沌的黑暗中,

太阳和月亮围绕他旋转成一个巨大的环。

如此轻盈,如此明亮,沉睡中的白色幻影旋转着,带来喜悦,

在他的眼皮下蔓延,对抗夜晚黑暗的现实。

渐渐地,他的梦变得稀薄,他醒来,狐狸们悄然离去,

公鸡啼叫着,张开翅膀,越过地球一一这冉冉升起的太阳。

采摘樱桃

听得见来往的卡车,

驶过山坡,越过沉重的枝条,

听得见风拂动叶子,沙沙作响,

还有夏季漫漫长日的倦怠,歌声和沉默,

我,心满意足,什么也不想,

只是把鹅卵石一样圆圆的樱桃扔进我的桶中,

它们落在它们的岸上,在水下,在空气中,

堆成一座微型的山。

我停下,开始白日梦,漂浮在夏日的潮水中,

薄雾与流动的光栖息于空气的平面,

或者栖息于传瞬即逝的风的漩涡,

最后,意识到我长久弯曲的背,我爬下来,

独自走上山顶,什么也不想。

为什么并没有向土地奉献的我们,要向它索取,

要收割一年累积的果实,

要用钱币购买本应辛勤劳作才能得到的事物,

要廉价地出售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却毫无知觉?

除了现金和运输,我们没有任何声明,

我们为侵蚀的风,那灰尘之碗

以及荒凉之地的雕刻者,标识出路线图——

将我们的邪恶不署名地留在大地。

在城市沙质地带,我们被干旱磨起了水泡,

面临比海洋更可怕的潮汐,

而且,像鸵鸟那样,将头埋进沙中躲避危险,

我们束手无策地挤在日渐消失的海岸上。

眼前,环绕我的,是休耕的田地,红土的牧场,果园里

苹果和樱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被高度和距离缩小,变成一行一行,

向着天空铺陈出慷慨的轮廓。

成捆的稻束,

点缀在收割后的田野,闪耀着光芒,

棕色的、运载的马驮着收获的谷粒的奖品,

迈着沉重的脚步,渐行渐远。

白色的房子在山的怀抱中蜿蜒,

镶嵌着树木的绿色花边;

土地的每一次起伏,

带来不易觉察的上升,

最后平缓地涌向山岗,

在天空下形成巨大的拱璧。

正午,静静地立在山岗上,

心灵与天空之间,只有风轻轻吹过,

惊奇洋溢在我眼中,而美

将我安宁地留在最后的地平线。

片段

在第一道门边,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举起壶,

猫的背拱成一个问号,门环

比她的手略高一点儿。

下一道门边,一个女孩穿着绚丽的服装,

倚在铁栏杆上,眼睛盯着醉醺醺的士兵——

他们双手捧着酒瓶和玫瑰,正在买一份报纸。

第三道门边,一个女人,仿佛等待着什么,

又仿佛什么也没等,窗帘在她身后扬起一一她穿着拖鞋,

一只手搁在眼睛上遮住炫目的光,望向远方。

你是否相信,傍晚,我坐在从威廉姆大街出发,

由过去开往未来的有轨电车上所看见的这一切?

谁能否定最后的门边站着的不正是死神呢?

关上,关上门吧,风从里向外吹着,

灯罩下的插座失去了灯泡,

招租告示在窗上摇摇欲坠。

写给一个朋友的信

出生时有三个天使

向我许诺了这或者那,

后来,他们可能忘记了,这样更好——

我并不怀疑他们的诚意。

接下来的,我想你也知道——

是白马和鞍弓,

或者你所喜欢的其它事物。

然后,是此刻,

我在某个高大的象牙塔中写信:

戴着古怪帽子的教母

和我呆在一起,还有她那邪恶的猫;

她和她的纺车已教会我

如何纺出优质的线以打发时间。

接下来,我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

也许是在梦中,也许是孩提时,

总之是很久很久以前,

虽然大部分我己忘记,但这点我还记得:

当我转动纺车时,一阵刺痛,

整个世界立即静止——

是我的力量使它如此,

在两年或三年的时间里,

树枝在下面的街道断裂——

白马和鞍弓

填满沟壑,如你所知道的那样。

我是否应转动纺车,让它发生,

或者我应制定限制条文,将这点或那点

除外?例如,现在,

假如我的咒语附着于电梯,

让它们停止在钢铁的罗网中;

那么摩天大楼将为日后的哲学家

提供修行室,

或者将父亲们遗弃,让他们

平静地与头项的星空和脚下的灯光一起

——新西门子矗立于一座基石上——

沉思并喜悦;

在最安宁的时刻,

先知的翅膀常常掠过

九十二层高楼……

一个多么美好、明智的咒语。

或者,只是施咒于

时钟,电话。

那么,我是否应深深地刺伤我的手指,

让整个世界陷入睡眠,

直到下面的马蹄声传来?……

或者我应推倒纺车,

逃出象牙塔,

回到过去的古老时光,不让他经过?

放逐诱惑者和她的猫,

那古怪帽子下锐利的眼睛,

必须承认,虽然她的计划失败了,

她却教会我如何编织一个故事。

在咖啡馆

她的双手握紧杯子,

目光盯着杯沿,

(一个男人忘了取他的帽子,走回来,女侍者斜倚在柜台上)。

波提切利,正在角落里画画,

目光被吸引着越过一个半侧的肩膀,

她直起身,走过房间,

让他想起突然涌现的百合,

(打着哈欠的女侍者收拾酒杯,烟灰,烟蒂和茶渣)。

抬起手掠一掠她的头发,

一个暂停的姿态,

他画下这一瞬间,她总站在那那儿,

在大门和突兀的收银台之间,

与波浪和天使们一起,亭亭玉立于贝壳之上。

海滩

这儿,在港口的海滩上,石壁

拒绝着波浪的恳求,

而波浪,将积存多天的残骸和碎片

厌恶地摔在卵石滩上,

重新回到遗忘的深渊。

系在锚地的小船

憎恨波浪的吻和拍打,以及

傲然耸立在早潮中的岩石,

对着天空徒劳地摇晃着船桅;

在阳光炙烤的码头,一些空壳似的东西

(曾经是为风备好的种子,四处飞翔),悲哀地躺着,正在腐烂。

他们对此是否感到愤怒,那些坐着

阅读,或者盖着他们的帽子偷偷睡觉的人;

那些三三两两散布在公园,

用点点彩色的光点缀绿色草地的人?

莫非只有我,在码头上无所事事,

双手插在口袋里,

被固定在我的停泊处——以防备潮水,

为天空而烦忧,并发出空洞的叫喊?

渔夫和月亮

在这些洞穴下,停滞的水滴,

如时间缓缓凝固的钟乳石,

悲哀的柳树弯下腰,为它们的伤痛

制造纪念的溶洞。

“渔夫,你今天捕获了什么?”

“一网兜水中的星星,

以及在流动的黑暗中,

因寒冷和透湿而颤抖不止的污浊的月亮。”

“她每晚都来,这可怜的自杀者,

在河边发抖,

呐呐低语着‘恩底弥昂。”

“我会把星星扔回河水,

至于这个女人或者月亮一一”渔夫说,

“我要找到恩底弥昂那个家伙”——

“他已经死了几千年,”我大叫道。

“是吗?”渔夫哑然;

“我本想和他说句话来着。”

在一面凸镜中

看,我们如何站立在圆圈中,

就像图画中天使动人的翅膀,

激发了一个荷兰室内画家

预言中的诞生,预言中的王。

房间静谧,黄昏的光掠过;

我们是否应漠视钟,

或者滴答之间

雄辩的沉默?

我们是否将被固定在画框中,

呼吸点亮清冷的玻璃,

直到我们的影像成为自我,

话语让位于更明智的沉默?

但是毁灭的罗斯托夫倒进火中,

城市塌陷,消失了,

时间是静止的水在深处流淌,

如同巴比伦河,流过此时此刻。

席卷这小小画框的漩涡,

将把我们分隔在河的两岸,

无尽的洪水

包围着隐秘的心灵空间。

野餐

橡胶树叶和黑莓在火中燃烧,带着一缕

秋天的悲伤意味一一苦涩的烟,与

交错的阳光刀片竞相割开松树,

搜索出一个伏兵。火焰的舌头如同诽谤,

抹黑冒着气泡的愤怒的金属罐,

在峡谷中,

我又变成一个孩子,指挥着

溪流中的树枝船,涓涓的小溪,

在岩石上翻腾棕色和金色的泡沫,

蝌蚪(多年以前)滑过我的手指

和少女的头发,苔藓,忿忿不平地

记下我的足迹……

在火边做梦,我呼唤自己,看见

一个孩子穿越时间跑进过去的一次野餐。

邂逅

被推动的门,磕磕碰碰地划过沟渠,合上了,

犁沿着篱笆弯曲向前,棕色的泥土破裂,

从覆盖着草丛的山顶,一直延伸到

雨水冲刷的山谷。

明亮的水珠悬挂在电线上,勤劳的蜘蛛

整夜劳作,在因雨水而生锈的合页

与门闩之间,建设他的房屋。

是谁刚刚走过门前?——这和善的陌生人,

扶着最顶端的栏杆,斜斜地站立着,神采飞扬,

挥动他的帽子致意。是金色的清晨,

潇洒不羁地从稻草人那里偷来衬衫,

以掩盖内心的火焰。你好,清晨,

请合上门,善良的人,

请合上门!那里空无一人。阳光

金色的脚印越过了山脉。

静物

高脚杯,圆面包,垂下的桌布,

倾斜的烟棕色酒瓶,

淌着烛泪的蜡烛和木桶;

时间与沉默,沿着画布

向下流淌,又被画面上

羽毛般轻柔的笔触所抑制,

如同一个人建起一座大坝,

用温柔的约束抑制漫溢的池塘。

举着画笔的是谁的手?

切面包的客人

又是谁?虽然过去了三百年之久,我却仍想伸手接过。

我,此刻正倒上酒并倾斜

杯子,衷心祝福你,善良的先生,

你所陈列的食物和饮品

在我看来都能被接受并享用。

奇迹

翻开书页,走进去,惊叹

(杨·凡·伊克在这儿),一个安静的房间,

敞开的窗子,镜子,一抹斜晖,

两个人,一条狗。记住,距离那时己五个世纪,

——颜料泼洒在一只衣袖上,画笔移动,

楼梯上难以分辨的脚步声。

(我,亦在那儿,沉默不语。)

奇迹是心中流淌的音乐,是无声的:

拉萨路与天使们的交谈也是哑默的,

用梦一般的手势将问题扫到一边,

仍然为黑暗所迷,他将脸转向墙壁。

因此科尔特斯也许回到了古老的世界——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双眼仍然盛装着大海。

没有鸣枪、喇叭或者三角旗热烈欢迎,

奇迹是最终发现的北极,只有惊喜

盛开在雪的废墟中。

安特卫普的画家

从意大利向北,农夫,艰难地朝着家的方向行进,

满脑子迟缓的困惑,沉思着

威尼斯的壁画和所有奇异的冒险——

行进在路上的熊,帕多瓦的画家

戴着一顶羽毛装饰的高帽子,拥有古怪的见解,

装载着全新索具的船只,停靠在那不勒斯港——

陌生,足以倾空许多啤酒杯。

安特卫普的画家,索鲁盖尔,艰难地朝着家的方向行进。

在阿尔卑斯山顶,他也许会停下,向后看一看,

拒绝空想,接受一个画画的

耕田者,渔夫,圆脸庞的牧人,

被整齐分隔的田野,自由自在的羊群;

拇指放在鼻子上,既无傲慢也无嫉妒,

张开翅膀——一个南方人的发明——

伊卡洛斯平躺着,两条腿离开了大海。

旅行家的故事

这令人困惑,先生——

所有这些该死的小天使悬挂在天空,

翅膀缠绕在后桅上;

而美人鱼——己带给我们够多的麻烦,

如此庞大的一群,正在涉过波浪,

水手们目瞪口呆。

特里同总是在某个地方

吹响他那喇叭状的海螺;

鲸鱼,延伸着陆地的长度,

带着我们航行了二十天。

所有的旋涡,先生,都与云层接壤,

使旅程变得非常可怕——

同样,先生,再次感谢你。

你知道这些画,这些地图和版画吗?

那是风云变幻的旅行时光,

我的所见所闻,我怀疑你是否相信,

但是这把折刀能证明我所经历过的——

它几乎割断了三十个异教徒的喉咙,

摸一摸刀刃,先生,你就会明白。

哥伦布在珍珠岛上,

我和哥伦布,先生,我们一起大步走在甲板上,

他名字的字母环绕着他的头。

正是这样的波涛,被光撑起并固定,

前景中赤身裸体的印第安人

也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先生,谢谢你。

所有的空间都被填满了。我只是忘记了,

那三个主人,

如何与珍珠岛混合在一起,

登上甲板,开枪,他们挂着横帆的船

喷吐着烟雾,漂浮在空中,

抹去了一个西班牙人的身影,只剩下他的腿。

是的,这是金狮号,

十个死去的印第安人在桅杆上摆动。

德·布里这个家伙,先生,他制作的版画

尤为精准。

我对他说:

“放入一个小天使,让它荡起一阵微风,”

并为他示范,如何将美人鱼

画得更逼真。

好吧,先生,谢谢你。

是的,第一个转弯,走下三十步,

那是最好的路径。你不会弄错的,先生。

你将一个人上路?那么,祝你健康。请走下船舱吧。

家庭进程

这条路蜿蜒着,连接起马厩

和半英里之外的果园;

弯曲,盘旋,迟疑不决,继续向前,

绕过一些障碍,长久地消失了。

当威廉姆灵巧的胳膊,悄悄地、毫无预兆地搂住她的腰,

罗斯堂妹也许避向了右边,羞涩地颤抖着,

穿过高高的草地,跑掉了,一手捂着心,

推开常春藤叶,

在水桶边冷却自己发烫的脸颊。

道路又变得开阔了,曾祖父站在那里,

他的孩子们顺从地停下,

每个夜晚,他举起手杖威胁某颗星星,

演示天文学,

而詹姆斯,在他的衣摆后,扑捉飞蛾,

或者,借着黄昏的掩饰拉扯他妹妹的头发,

当我们再次光临此地,詹姆斯已长大——

看看那片为我们所回避的黑暗树林——几乎长成了一个男子汉,

有一次,他带着枪,走到那里,杀死了自己:

是的,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树墩,是巴蒂·汤姆临时休憩之地,

他在这里松松背,唾唾手,审视一下

天空是否会下雨,多特是否正在厨房;

他满载而归,为猪带回许多意外之财。

那道涓涓的溪流,是否变浅,干枯了?

它曾流过左边的围场,

孩提时的父亲在那里玩耍,

用一个破旧的锡罐钓小鱼——

此刻,我仿佛看见他还蹲在那里,

低垂着棕色的头,沉着地结好钓绳。

微微地上下浮动;那边的蚁山

是我们藏身之处,当一个声音生气地叫喊我们时,

躲藏是必须的,直到我们被遗忘。

这儿是门,和过去一样,

栅栏上的电线仍然交错缠绕,

乌鸦仍然稳健地飞翔在

围场上方,嘲笑我们的羊肠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