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慕竹
富弼小的时候很喜欢读书,过目成诵,因而有“洛阳才子”之称。他曾经以茂才(秀才)的身份参加北宋经常举办的文艺沙龙,为范仲淹所赏识,称他有“王佐之才”,并把他的文章推荐给了当时的宰相晏殊。恰好晏殊有个女儿正在找婆家,范仲淹又极力从中撮合,富弼便成了晏殊的东床快婿。
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转眼成了宰相的女婿,富弼可谓一步登天,此时他最应该感激的就是范仲淹了,可他在当官之后,首先就和自己的恩人较上了劲。
山东爆发了匪乱,强盗张海率领大批人马攻到了江苏高邮,负责统领府州军事的知军晁仲约掂量着自身的实力,估计打不过人家,但让当地的富户、百姓捐款,然后带着牛羊、酒菜去欢迎慰劳贼兵,避免了这些匪兵的袭扰。这件事传到了京城,在朝廷上引起了巨大的争议。范仲淹建议说:“晁仲约罪不可赦,然而情有可原,圣上应该赦免他。”
不料富弼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这些州县长官拿着朝廷俸禄,竟然姑息养奸,形同通匪,都应定死罪,不然今后就没人再去剿匪了。”
范仲淹转身对他解释说:“你不知道啊,土匪势强,远在山林,难以围剿,地方政府兵力不足,贸然围剿,只能是劳师伤财,让老百姓白白受苦罢了。他们按兵不动,以图缓剿,这大概是保护百姓的权宜之计啊。”
富弼不以为然,生气地说:“我们正要弘扬法令,你如此做法,将来还怎么治理百姓?”
仁宗皇帝还是同意了范仲淹的意见,放过了知军晁仲约。
事后有人对富弼说:“你也太过分了,难道忘了范先生对你的大恩大德了吗?”
富弼回答:“我和范先生交往,是君子之交。先生举荐我,并不是因为我的观点始终和他一致,而是因为我遇到事情敢于发表自己的看法,我怎能因为要报答他而放弃自己的主张呢?”
富弼的较真让人很无奈,不过正是这种精神,让他在外交工作中维护了大宋的尊严。
北宋屡败于与契丹的战争,想以增加岁币或者和亲的方式议和,富弼奉命出使。辽兴宗在帐篷里接见了他,说:“求婚的事可以免谈,我只想得到岁币,但在誓书中须加上一个‘献’字才行。”
富弼平静地回答说:“‘献’字乃是下奉上的意思,不能施于平等的两国,何况南朝为兄,岂有兄献于弟之理?”
辽兴宗说:“那就改为‘纳’字如何?”富弼还是拒绝了。辽兴宗不满地说:“南朝既然把大批金帛给我了,一个‘纳’字有何可惜的?况且古亦有之。”
富弼反驳说:“自古只有唐高祖借兵于突厥时,才向它称臣,当时的馈送,或许称作‘献’‘纳’,其后颉利被唐太宗擒获,还会有此事吗?”
辽兴宗哑口无言,不再说话。富弼走出帐外,指着远处的高山,对随行的使臣说:“此山尚可逾越,若欲‘献’‘纳’,就像不能登天一样。使臣头可断,此议决不敢答应!”
有人说富弼爱较真,是性格使然,其实并非如此,他气度恢宏,胸怀之宽阔,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年轻时,有一次在大街上走,有人过来悄声说:“某某在背后骂你!”富弼头也不回地说:“大概是骂别人吧。”那人又说:“人家指名道姓在骂你呢!”富弼想了想说:“怕是在骂别人吧,估计是有人与我同名同姓。”骂他的人“闻之大惭”,后来登门向富弼道歉。
富弼当了宰相后,对为官的尊严也毫不在意。按照唐朝以来的规矩,百官谒见宰相,都要行叩拜之礼,宰相只需要站着受礼,稍稍用手扶一下叩拜的人;接见时如坐得稍久了些,那么宰相手下的人就会在旁边提醒说“宰相尊重”,客人赶快不安地站起来退席;而送客时,从来不用走下台阶。可到了富弼这里,即使是小官甚至百姓前来谒见,他都用平等的礼节,带引客人坐下与他们从容谈话,走时送客人到门口,要看着客人上马走了才回转。
晚年辞官回家后,他闭门不出,许多宾客慕名来求见,他都以有病为借口谢绝了。身边的人问他原因,他回答:“凡是待人,无论他富贵低贱有才能还是愚蠢,礼貌应当一样。我几代居住在洛阳,亲戚朋友大概可以用千百来计数,如果有的见有的不见,这不是公平的道理;但如果人人都会见,吾衰老有病也不能忍受。”大家了解了他的想法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意见。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会为我们所看重,也总有一些事为我们所轻视,而就在这看重与轻视、计较与不计较之间,可以看出一个人品格的高尚与卑微、伟大与渺小。富弼在历史上被称为贤相,至今为人们所怀念,正在于此吧。
(编辑/杨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