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锷
地处宣威西部的务德镇,是我的家乡。这里先前是山村,由三个小村落组成。村域内盛产干果,最出名的是核桃、板栗。农历七、八、九三个月,是核桃、板栗次第成熟的季节。每棵树的果实在人工采收前,一部分先成熟自行落果,掉于树下,随时捡收,这是最平常、最普遍的方式。村民们历来循规蹈矩,各自捡拾自家的,不捡他人的,更不会偷。一家来客,几乎都是公共的,家家都请吃。临走,这家送板栗,那家送核桃,宾主舒心极了。在我的童年时代,日子虽然清苦,回味却非常甜美。现在不同了,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美好的传统淡化了,戒律打破了,捡核桃、板栗的手法也现代化了。树主稍微不注意,不仅树下的落果被偷捡,就连挂在枝上的都被摇落、打落,更有智者,还使用上了折叠式的绝缘杆。果实到手,为了逃离,还动用了机动车,让树主苦不堪言。
有天夜里风特大,断定落果多。次日清晨天未亮,我打着手电筒,披星启程前往半山腰的果园去捡果实。刚爬上一个小山坡,老远就看见园中有两支特亮的手电发出交织的光向东边的公路方向匆匆移动,继而听摩托车发动的声音顺公路往北开走了。我心里一怔,奇怪中恍然大悟:园中的果实准是被人偷捡了,显然是他们先发现我才一走了之。于是,我加快了脚步赶到果园。凭着手电光,入园一看,惊呆了,落果全无,有几棵树下还被打下了厚厚的一层树叶,伴杂着密密麻麻的果实外壳。一会儿,东方发白,晨曦初露,寂静的沟谷中忽然传来一女人的咒骂声:“哪个砍尸、砍脑壳的贼儿子,偷老娘的板栗,偷老娘的核桃?老子家的姑娘在昆明读书,要钱用,指望这几棵核桃、板栗卖卖凑点钱,气死人了!”这尖刻的咒骂,冷凉冷凉地吹散在这初秋的山林中。此时,我想起童年时代一段难以忘怀的故事——一件平凡得不让人起眼和沾唇的小事。
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时,在中秋节前后的一个星期日上午,我跟着妈妈去挑水,取水地点叫小冲冲,是村后一条干沟的最上端。我们一到沟边,就看见沟里的泥沙上和两岸刺丛间落有很多很多的核桃,有离壳的,有连壳的,连壳的大多有裂纹,好捡极了。妈妈是缠足的,不便下沟,就吩咐我下沟去捡。我说:“老师经常说,人家的东西不能拿,更不能偷,偷东西是可耻的,人家逮着要挨打。”妈妈说:“沟上边地里的不去捡,掉沟里的可以捡。”于是,我下沟去捡。才几分钟,破烂的布袋装满了。淤沙上仍然还很多,妈妈又叫我回家找小提篮去捡。等妈妈挑水出来,我的提篮捡满了,便提着回家。刚到家门前,爸爸背着肥料一见便问:“是哪里捡来的?是人家树下的就倒转去,一个娃娃家不能乱捡!”我回答说:“是干沟里捡来的,你不信问我妈去。”奶奶也在门前拾杂物,听后接着说:“大沟里捡的不怎么,就是不要捡人家树下和地里的。要懂规矩,不能拿,不能偷。不论什么吃得的,要人家在,要个吃吃。人家给了,吃了才香甜。”这些话跟老师说的一样,我全记住了。我边念着“人家给了,吃了才香甜”一句,边将核桃倒出。直接用手剥离连壳的,难剥的就敲呀、搓呀、抠呀。完成了将核桃晾晒在门前的矮墙上。
五天过后,这些核桃晒干了,准备拿到供销社去卖。我才到供销社,张叔叔见我提着核桃,还不等我开口,劈头就问:“小伙,核桃是你家的还是偷来的?偷来的我们不收。”我如实说了是干沟里捡来的,他才点数核桃(当时不称重,点个数,子实不饱满的剔除),价格是3角钱100个。这次300个核桃卖了9角钱,将它买回贡川纸(白纸)15张,自己装订成作业本,用了半个学期。
这300个核桃、15张白纸的经历,在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伴随我走过五十多个春秋。而今,我越发怀念那个时代、那个童年、那个美好的传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