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白月光》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有着惊人的神似,都讲述了一个“在路上”的故事。在《罪与罚》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书写了拉斯柯尼科夫从杀人到被捕的过程,作者将整个故事的节奏放慢,再放慢,每一个元素都被拉长到极限,但无数吸引读者的碎片却呈现了一个时代的影像和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及人生命运。在《白月光》中,江北也是重点讲述了家长苏鲜花被学校老师通知到校的路上的焦虑,以及后来如何转化危机和最大危机的来临。可以说,两部作品貌似都在讲述一个寻常且简单的“旧故事”,但经过作者神奇的转化,最终拥有了超强的可读性和不同寻常的震撼力。甚至可以说,《白月光》是向《罪与罚》致敬的作品,同样的写作理念,同样的叙事思路,同样的震撼人心。
为什么一个“早恋”的故事能够让我颇感震撼呢?我以为最重要的是——“旧”故事讲述了什么、怎样讲述以及讲述时的情怀。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事情有点严重”,因为老师在电话里说苏鲜花的女儿齐思与男生有不当接触。作者江北在故事的开始就将主人公苏鲜花放置在“临界状态”,而且这种内在的紧张感自始至终没有消失,一直到作品结束。一个传统的单身母亲听说上高三的女儿与男生有不当接触,她能作何反应?她别无选择,只有无尽的惶恐,被“不当接触”四个大字压得喘不过气来。重压之下,女儿的点滴成长和单身母亲的内心世界一点点被接通,人生的浩瀚和苦不堪言已无需一一细说。终于到学校了,苏鲜花的内心一波三折,刚刚解冻的心又被打入谷底,又准备与男孩家长一决胜负。本以为女儿胜利在望,可以安心学习,顺利高考,谁知更大的灾难降临,女儿已经对世界摇头,没有任何生机和梦想,并厌倦了一切事物,这恐怕是最悲哀的事了,“哀莫大于心死”。作为母亲,看着女儿冷漠的脸和无望的升学前途,曾经的强悍不堪一击,她忍着要命的痛,只是想说,不停地说,可她的语言空洞而慌乱,诉说只是无语的另一种存在。这正好印证了加缪的那句名言:“真的无言并非沉默,而是不断说话。”
到底是怎样的讲述才让这个故事熠熠生辉?“对话关系”是解读该小说的关键词。在《白月光》中对话关系无处不在,渗透到作品内在的肌理之中,以主人公苏鲜花为例,这里面的对话关系有:母亲与老师之间、母女之间、母亲与男孩父亲之间,直到最后母女的无话。另外女孩齐思的对话关系:女孩与男孩之间、女孩与母亲之间、女孩与老师之间,直到女孩和男孩的无话。同样,男孩那边的对话关系也是如此,只不过声音被隐藏。可见,无处不在的对话让小说饱有刀光剑影的情绪,惊险而又丰满,让文本充满活力。值得推荐的是,江北在处理这些对话关系时比较冷静,虽然人物的命运处在磅礴的诉说之中,但江北没有解释,没有表态,她只是尽量地做好呈现,是一位开放的且忠实的对话记录者,正因如此,作品中人物的命运都是流动的,那些人生中的怕与爱,那些生存困境中的逃无所逃,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小心翼翼地对待困境,满心满意地记录生活,这就是江北讲述故事的情怀。
坦率地说,关于早恋这个老话题已经被无数作家写过多次,但江北的《白月光》无疑是出众的。因为这是一个真正困扰我们的命题,也是一个能辐射出很多问题的命题,江北找准了这件“故事外衣”,然后,抓住人物在特定情形之下的心理状态作为真正情节的核心,一一展现那些成长中的怕与爱。当它们耗尽了生命的激情,别再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每个人敲响。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女孩、男孩、母亲或父亲。父母忍不住规划子女的未来,子女却在这不择手段的规划中心死如灰。可是,苦难的单身母亲又如何面对战战兢兢且充满绝望的生活?这冰河末日还有没有解冻的可能?小人物被毁的锦瑟年华谁来买单?这一切就像窗外的白月光,从缝隙间照了进来……
在结尾部分,“白月光”作为一个意象在小说中出现,这冰冷的,无边无尽的白月光包围了这对无法释放悲伤的母女,或者说白月光更像是一种灵魂的状态,充满了忧伤的气息,并在叹息和痛楚中断裂……就这样,诗意的意境渗透到了残酷现实的边境,小说里面的悲剧美学意蕴意味深长。就像那首歌所唱:“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在生长。”
安静,文学评论家,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