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阳光把耳朵叫醒

愚人节

愚人节冷清得很。兵临城下，大家对这样一个靠欺诈取乐的日子也不能不闻不顾的了。

蜂群般的金色阳光穿过窗户，把课本晒得暖暖的，上面的字醉了似的东倒西歪，或许是准备集体逃亡了吧？想必它们也不喜欢自己一板一眼的样子，怪不得人老不爱学。

做一下午统练。过度繁殖的习题搞得人疲惫不堪，我又觉得头疼了。教室里人满满的，却悄无声息，要是能有几声清浅的谈笑该有多好！隐隐听到一缕琴音，约是音乐教室的练习，此刻听来，是那样的悦耳，仿佛只单单是弹给我听的。

有一刻我仿佛觉得教室和我毫不相干，我不必再在这里学什么了，现在和将来都不必了，我要愉快地向这里的一切告别，满怀期盼地走到路口上去。然而不论朝向哪个方向，总是感到茫然，好像世界上真正的路只是在一根绳索上，如卡夫卡说的：“它不是绷紧在高处，而是贴近地面。它与其说是供人行走，不如说是用来绊人的。”

全年级去第一医院体检。上高三后总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胃不好，头也经常疼，今天查查也没有什么大毛病，不由得神采奕奕。回到学校，我和晴野收到了姗姗来迟的S大影视戏剧文学的专业合格证，开心不已。

放学的铃声一响，大家仿佛枯木逢春，一抖擞，全活过来了。晴野骑车载我回家。他将车子蹬得飞快，好像我们全没有了分量似的。以往一说到高考，他总要激烈地批驳，好像受了莫大的迫害，很为世道鸣不平，这回却不，约是S大的专业合格证叫他心里有了底，他回头来冲我一笑说：“咱能考上S大也不错了。”

晴野问我是不是很想到北京读书，我说当然。他扁着嘴，不吱声了。北电的复试他没有过，所以宁愿我留在天津，和他同上S大。我想宽慰他几句，可不知说什么好，我们的笑闹突然止住，草不绿，花不香，春天对于我们简直没有一点用处。

我们骑车从巷弄里面穿行，空巷人静，整个地球都是冷清的，只有天空灿烂，像小孩子用蜡笔画的画，一轮金太阳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又长又倦，贴在地上仿佛受尽了无穷的折磨。

生日礼物

因为要布置高考英语听力的考场，学校下午放假。晴野想去给池见买生日礼物，而且非要跟我合买。这种时候我真是没心思逛街挑东西的，就和他商量，高考后再给池见补过生日，晴野不干，说那样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我又和他商量，礼物由他买，我承担一半费用，他还是不干，横竖要我陪他一起去，我不耐烦，差不多要跺脚了：“高考后再补怎么就不行呢？好朋友谁会计较这个！”他瞪大了眼，朝我大叫：“有些事情是补不回来的！”一句话说得我目瞪口呆，想要驳他，又觉得他说的也没错，只好陪他骑一小时的车子，穿过熙熙攘攘的市中心，去一家新开张的动漫集市。路很远，但晴野看似是轻车熟路，不知来过多少次了。

我们相中了一个大号的琉克，“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一对大大的翅膀将要飞去，迷死人了，价格有点贵，咬咬牙还是买下了，难得我们两个喜欢上同一件东西。买完他说：“既然大老远地跑来，咱就多逛逛吧。”我真累了，还口渴，跟在他后面多少有点怨尤。他嫌我扫兴，又想起他的生日礼物我至今还欠着，心里就冒火，我再喊着要休息时，他便朝台阶一指：“好，你坐这儿歇个够吧！”说完瞧也不瞧我，一溜烟地骑车走了。

大吵小吵多少回，晴野的小心眼儿我都摸透了，但把我扔在一个陌生地方不管，还是头一遭。我独自气了半晌，定定心神，也骑上车子。我从小方向感就差，总是好生奇怪，走走怎么又回到了原处。问路也是白搭，转个弯就迷糊了，结果绕来绕去走了一堆冤枉路，竟发现越走越远了。幸好这当儿看见了池见的学校，夕阳沉沉地照着“新华中学”的标牌，火样的温煦。

我给池见发信息，说我和晴野吵架，迷路了，现在在他学校门口。约十分钟他从学校里出来，笑得嘻嘻哈哈，一副他平时促狭使坏的样子。我忽然有点伤心，仿佛第一次发现男生是这么不懂得宽慰人。

池见送我到大路上，告诉我如何先到河边，再顺着河岸由东向西行。“太阳在你身后就对啦！”他双手叉腰地站在那里，仿佛地球上的路他是一个起点。

到家天都黑了，不待喘口气，晴野来短信，一说再说，如何如何是我的不对。我亦不让，论论又是一个晚上。晴野好争辩，好抬杠，充满斗志，且以此为乐。我有时真是奈何不得他，吵完架还不得消停，定要论出谁是谁非才算完事。

“你要为你的无理取闹向我道歉。”我说。

“是你罪有应得。”他说。

同窗六年，我们经常这样讲讲话就要吵，吵的全是鸡毛蒜皮的事，可也吵出了滋味，吵到最后总是心情舒畅，隔段时间不吵，就会觉得彼此生疏了。吵架是即兴的，生气归生气，但好回来也是一下子的事，过头的话谁也不会当真，感情上依然是彼此信得过的知己。

进步

一连多日都是阴天。初开的花淹没在清晨的雾气里，显得有点悲伤的样子。

拿到“一模”的成绩单。比六校联考时提高了50分。连日来心里的愁闷，一下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昏乱的头脑也被这股喜悦冲刷得清新舒适。虽然数学还是没有及格，但到底有了起色，好比悲苦的中间，也有无穷的甘味在那里，悲苦因之而成了痛快的、值得骄傲的事。

分析试卷时，看着众多一一订正的错误，又不免要丧失信心了。过去我总以为学习不是件多难的事，成绩优异也算不得稀奇，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只是下死力反复做着大同小异的题而已。我不喜欢刷题，觉得毫无兴味可言，简直让人坐不住，所以能逃便逃，做一切自认为有趣的事。如今我有时也跑办公室，像以往我眼里的好学生一样问些问题。老师讲没几句定会说“这个我明明在课上讲过”“早点儿干嘛去了”“现在倒想起学习了”之类的话，我的信心就减了几分，佯装聆听并持续一副惭愧的表情。

午间去文综办公室。地理老师殷殷地问：“S大的专业考试你过了没有？”

我说：“过了。”

她显得挺高兴，反复说：“中戏渺茫，还是S大比较保险。文化课加油吧，地理不懂的尽管来问。”endprint

我笑着谢她。想起高二那年她对我的严苛，当时只觉得是找我麻烦，心里怪不舒服，如今才体会出其中的关切和善意。

成人礼

日子过得飞快，总是来不及数，也不敢数。整个四月像是一场车轮战，停不下来。下午是成人礼，好些高三生的家长都跑来学校观看。大屏幕上循环播放幻灯片，我们三年的生活，变成一种种颜色，一张张画面，一段段音乐，永远地留在生命中的某一处了。也许我们会在日后遇见它们，梦一样浮出来，那时才知，它们一直站在老地方，像树像草一样在原地摇曳，而我们，将在一个个陌生的“明天”里，不知重复着谁的生活。

几天前，学校要求家长给孩子写信，封好交给班主任，这会儿典礼上发到我们各人手里。叶痕刚看个开头就呜呜哭起来，我笑她感情丰富，而轮到自个儿读信时，竟也架不住。一纸湿湿的，尽是我的泪水。

亲爱的女儿：

面对信纸好半天了，迟迟落不下笔。真的生疏了，这样写信。心里却有一种松动的快感和隐秘的兴奋，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自己年纪还小的时候。

在你18岁成人之际，我们，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回忆呢？我们，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珍惜呢？我们该如何向你表达父母的爱，如何把我们共度过的时光压缩成一张底片，放进心里，永远也不丢弃……

18岁像是突如其来。我们常会不由自主地唠叨起你的童年，少年……不知道这是否算作一种细微的怀念，毕竟，从幼稚到成熟，我们是彼此的见证人。你是从孩子的身份开始提拔自己，学会思考，学会独立，直到今天头脑里建立起新鲜而充满热情的思维和观念，而我们则是不断地完善父母之道，追随你的喜好，分享你的朋友，消解代沟为你提供精神的新入口。

18岁，是你的节日。它如此盛大而美好，世界还来不及用尘埃蒙蔽了你的灿烂。所以，在你的心中，永远有一盏温暖的灯，照亮你的迷途，担当你的痛苦。为此你要感谢生命，好好地热爱它，保护它，最大可能地使用它，实现它的诺言与梦想。18岁，是一个梦想多得随时在变幻的年纪，是一个陶醉于自由也挫伤真情的年纪，是一个付出心智去换取经验和修为的年纪。天下为父母者，难免会盼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事实上在若干年后，如果我们的眼光能放得那么远的话，我们会发现，绝大多数孩子长大了，只会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在平凡的岗位上工作着，生活着，并没有出人头地，也没有出现所谓的光环……而这，恰恰是人生的本质。所以，我们从来不去想你会在成功的道路上走多久，走多远，这不重要，一个人的成功并不单纯在于他积累了多少财富，创造了多少价值，而在于他是否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孩子，你该如何选择对待生命的方式呢？

或许你的一生都很平淡，不断地摸索，不断地盲目，惘然于内心的途径该通往何处。但一定不要没有梦想，不要甘于平庸！梦想拥有巨大的能量，它会使你感觉到自身的愉悦和健康，使你在孤立的处境中，赢得更多的信任和融合。

或许你的一生都不富有，但精神世界不可以贫乏。要过简单的生活，要遵循道德和良知，要将生命与自然融为一体。坚持阅读和旅行，让风景和文字为自己留出一片清净天地。

或许你的一生都很忙碌，但不能忘记孝敬父母。人生最大的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虽然我们对你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但我们的情感依然是需要回报的。无论你将来身居何处，日子过得好还是不好，爸爸妈妈永远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家是你心中最为持久的抚慰。

或许你的一生总是遇到困难和麻烦，有着这样那样的想法而无法实现，但请不要抱怨命运的不公。你不是喜欢那首《石灰吟》吗？是啊，经过千锤百炼的心灵才最坚韧。无论你遇到什么挫折，都不要气馁，不要轻言放弃。要把磨难当作进取的动力，要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有时候，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活着，并且是以最美好的姿态活着。困境中要学会等待，耐心寻找艰难背后所蕴含的转机。

要快乐。要勇敢。要有爱。做自己喜欢的事，善待自己喜欢的人。

爸爸妈妈祝福你，也谢谢你带给我们的所有幸福。

这样的话，不消说，留在心里尽是余音，一时间唤起儿时种种，泫然泪下，又立刻意识到自己18岁了，长大了。成人仪式仿佛是一次漫长的告别，让人把一个童年的梦一做就是好多年。

90后天蝎座女生，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学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有《梦里有谁的梦》《如烟》《走走停停》《像南瓜，默默成长》《夏日终年》等。本文根据作者的高三日记整理而成，谨以此献给所有青春路上的男孩女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