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内斯托·内图,身体中的身体

2014-05-21 09:08王文静
艺术与设计 2014年4期
关键词:尼龙材质身体

王文静

埃内斯托·内图(ernest neto),1964年生于里约热内卢,巴西当代最著名艺术家之一,以延展性织物创作的大型装置闻名。无论他的作品超越了抽象极简主义还是对新具体主义(neo-concreto)的继承。他的灵感始终来源于自然、身体,及其与环境之间的界限和关系。而2月中旬在西班牙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开幕的内图的个展,则是一场独特的埃内斯托·内图作品回顾展,本次展览展出了50余件作品,时间从1990年代至今,其中一些作品还经过了艺术家特别的改装以适应博物馆的建筑结构,还有一些是艺术家专门为此次在毕尔巴鄂的展览而创作。

- 你需要身体与自然的联结来达到某种形式的自由?

- 是的,身体不骗人。

身体

上世纪80年代,埃内斯托·内图在Parque Lage(EAV/Parque Lage)视觉艺术学院跟随詹姆·桑帕约(Jaime Sampaio)和乔·卡洛斯·高德博格(Jo?o Carlos Goldberg)学习雕塑。他早期的作品中往往能看到José Resende和Tunga的影子,探索不同材料之间的平衡与象征意义。在物质间张力的实验中,始终能找到他对人体迷恋的蛛丝马迹,莱卡尼龙的延展和肌肤般的触感使内图对它的使用也只是这条轨迹上的时间问题。《Copul?nia》在内图的创作中影响深远,他在尼龙中装入小铅球,随意丢在地上或悬于屋顶,金属的重力拉伸织物的脆弱,形成两种对比极致的材料之间的塑形。内图摆脱了严苛坚硬的元素,也开启了他对更加灵便的日常材料的使用。他越来越多地在作品中加入莱卡尼龙,却更加轻薄透明,更颜色单纯,也让这种极富弹性的材质最大限度的伸展,“丝袜”里开始装入不同颜色的香料,细微的粉末没有金属的棱角,甚至会穿透尼龙的边界渗透在地板上。挂在天花板上的另一端让织物垂置得蜿蜒柔和,纤薄如肤,自然而然生成器官式的有机形状,暗合着内图对于人体的追求,标题也透露着他对解剖学的研究:《天空是我的身体解剖》(Céu é a Anatomia do Meu Corpo)、《发生在身体的摩擦中》(Acontece na Fric??o dos Corpos)。“我喜欢观看这个世界,带着肉眼的局限,或者超越这个限制,借助显微镜、X光线、电脑影像。所以我喜欢解剖学的书,一个微观的视角,内部的世界非常神奇。现在我很难只看到外表而不去管皮肤之下的结构。艺术也是如此,不只是表面,还有内部的构成,我常把他们展现出来。”

80年代末期的作品仍然可以看做是孤立于空间中的单纯雕塑,90年代内图开始在不同的白盒子里建造尼龙的世界。“Nave”系列在空间中撑起封闭的织网,像挑起的帐篷或者儿时的蹦床,网内悬吊着装有泡沫和香料的垂坠物。“Nave”不再是远观作品,它引诱我们进入体内,像开启了一场在某种生物器官中的探险。我们身处其中被团团包围,迷恋于材质的亲切感。织网底部悬空,本身的弹力让人踉跄难行,下意识手扶侧壁,却也是无力的柔软,即便摔倒首先触及的也是一片织物绵绵,透过布料感受空间本身的地面,形成与现实世界物理的对比。内图在诉说性感和亲密,而他并不想单一地复制人体,于他,那是脱离于身体之外的视觉符号,他寻找的是这个种群的感知方式。内图创造了一个我们之外的宇宙,或者说身体之外的身体,你像在某个生物的细胞里,是它的一部分,就像你的体内也存在着其他的循环。

边界

“我们在时间中都有着与众不同的身体,像在文化物理世界中的孤岛,皮肤是这个岛的界限……在边界之上发生着个体与世界的联系。”我们所有的认知其实都在这个边界上开始、发生、萌芽,最直观原始的接触和感知,都在这个平面上进行着。我们总在强调外部环境与自身,也许这层薄膜才是世界和我们存在的样子。

我们被内图的薄膜包裹,“Nave”在葡语中是“殿”和“船舰”的意思,内图自造了《Navedenga》的名字——一个幻想的子宫,《Nhó Nhó Nave》裂隙状的入口则直接模仿了女性性器官。不管是材质带来的拥抱的诱惑,还是我们在其中被动地丧失了坚硬的物理平衡,内图创造的世界里不间断地强调着接触、接触、接触。不只限于触觉,他放大了所有的敏感:不同香料散发的气味,尼龙的半透明带来内部与外部隐约的视觉感,所有这一切都穿过如“肌肤”的界限全方位地刺激着我们的感官。

我们的皮肤碰触着它的“皮肤”,纤弱的材质经过精细计算的位置和重力而相互牵扯,这些庞然大物会随着观者的每一次碰触而变形,也会由于它之间粘膜一样的连接而让这些弯曲的弧度发散到最远的终端和末梢,它是一个“流动”的整体,是加入观者体验后才成立的瞬时雕塑。它具有生命,也在体验着我们,让我们更加敏锐地感到作为人类利用接触来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甚至语言、空气……

空间

莱卡尼龙似乎变为藤蔓植物一般逐渐覆盖不同的博物馆和画廊的天顶内壁。《我们与吝啬的宇宙之间最大最小的时间空间(A Maximum Minimum Time Space Between Us and the Parsimonious Universe)》突破空间中的空间形式,直接利用尼龙拉伸成“壁板”进行画廊内部的整体分割,半透明性产生的层叠视角,重新改变着建筑结构的透视。织物也不再是同质间的封闭,它们从墙壁里探出,在建筑中生长,与周围环境间的空隙越来越少,和现实世界的边界变得逐渐模糊,有机且不固定的形状似乎赋予了它们生命,自主攀爬, 寻找与既定空间最舒适的共存姿势。

在《赤裸的原生质(Nude Plastic)》里它甚至具有了植物般穿透墙壁的神奇力量,连接着两个不同空间,且在它的体内交换着之间的气息,《赤裸的原生质》虽然庞大却完整,用薄薄的材质感受空气的实体。“直到今天我都在拿捏空气,让气氛变得更可触、更物理……所以我的作品有很多细胞膜,这些膜是让各种血球接触与交换的地方。我在作品里考量到的是作品视觉与形式的空间,包括建筑的几何学、内部雕塑的密度。但是有一个更为有机的想法:这内部的空间是一个各种关系交换的场所。整个我所建构出的作品是有机的而非形式。”

内图总是事先进入空间观察,感受环境的气场,再把彼时彼刻的经验融入到作品中。他准备时间很长,即便是相同的作品也会因为空间的不同和材质的自由而不可复制。他结合先贤祠十字殿堂的挑高圆顶和历代存放先哲遗物的背景,从200多英尺高的屋顶飞流直下装有塑料粒的白色尼龙薄纱,发散连接成海怪(Leviathan)和智慧之神(Thot)的结合体《Leviathan Thot》。面对军械库的孤独,他在55000平房英尺的空间里搭建起迷宫般的《起源(Anthropodino)》,模仿胎儿在母体中的未知和长长的寂寞感。Hayward 画廊上方窄窄的窗户透着伦敦都市的繁忙和压迫,展览“世界的边界(The edge of the world)”也装置得相对密集。而古根海姆毕尔巴鄂的中庭和二层空间则被内图视为一只振翅的蜜蜂,他以一个昆虫的视角把时间拉长让建筑的运动变缓。

自然

内图的作品中看不到前辈艺术家或多或少的政治性,却从骨子里透着巴西的玩乐和热情。他坚持住在里约,因为那里的拥挤噪杂、人和人的亲近,因为走到工作室(Ateliê Nave)沿途的路边摊和不太卫生的小吃,因为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狂欢节。就像他的作品对日常材料的使用,且完全消除了受众认知程度所产生的隔阂,不用探寻深奥的意义,所有人都会在其中找到最直白的欢乐。“在那里我们可以停止思考,简单地‘呼吸生活。”“呼吸,我们需要呼吸”,生命体最下意识的反应,我们被空气包围着,它在我们与他人的体内循环,是所有生物存在的共同介质。“我并不相信空的概念,总有无处不在的事物,空气就无处不在……它自由移动,抚摸、亲吻、舔舐我们,我喜欢舔舐、接触、拥抱的概念,我想我们需要拥抱。”

内图身上似乎具有热带雨林赋予的特殊能力,对外界有超乎常人的敏感,没有面对陌生环境的焦虑和慌张,热爱不确定带来的自由。他像一棵树一样自在接收着环境传来的讯息。“巴西雨林中的植物生长在一个强大而相互联结的生态系统中,人类的生活也是一样……我们是自然,一切都是自然。我们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景观,无数的生命在其中生存,我总试图在作品中展示身体与景观的连续,以及我们与环境之间的意义。但我们始终在这个景观里,就像这个景观也存在在我们的身体里。”(编辑: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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