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
讨厌数学,喜欢萌物,热爱旅行,甚至有时候犯点小迷糊……从表面上看,Dido Liu同一般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然而这个女孩子从圣马丁设计学院的毕业作品却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
DIDO LIU是挺有个性的一个女孩子,这种个性首先体现在她的行为方式上。打个比方,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她绝对不会给每个问题都提供一段预先准备好的、事无巨细的答案,通常她的回答都比较简短,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这姑娘不爱说话”的印象。而假如有些问题让她觉得没意思、无聊、乏味,或者碰上那种所有设计师都回答过的常规问题,她会巧妙地忽视掉,言谈中毫不掩饰对“陈词滥调”的厌倦。比如“灵感”,“他们每次都问我你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啊,我特别反感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灵感来源是一个非常大的东西。”这是一个典型的“DIDO式”的回答,在急于博取版面、关注度就是一切的年代,她这种不爱多说的态度反倒令人更添了几分兴趣。
是天性如此,或者在国外上学的经历塑造了这种有些不羁的个性?DIDO在伦敦中央圣马丁学的是“服装设计与市场营销”,能考上圣马丁的学生,首选专业必然是女装设计,而当时面试DIDO的老师也希望她能进女装专业,但DIDO跟老师说:“我不想我以后的东西只能进博物馆”,所以最终选择了一个比较贴近市场的专业。由于有几位毕业于圣马丁的中国设计师这些年来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以致中国时尚和设计业界的舆论可能把圣马丁捧得太高了,在学服装设计相关专业的学生心里,英国这所学校大约是如同“圣殿”一般的存在,好像只要能毕业于此,身上就盖了个“能火”的戳儿。而圣马丁的教学方式也确实与众不同,据DIDO说,她们平时上课的模式就是自己在家做东西,一个project完成之后,全班十几个人把成果拿到班上,每人用一次小演讲来阐述作品,“这个时候我就发现,中国学生做的东西都非常的‘死,太认真、太中规中矩了。国外的学生那种随性是我们特别缺少的,因为中国的文化我觉得也都比较沉重,而且我们想做的那些东西都太正式了。”
一个因为数学成绩不好,继而从不用学数学的科目里选择学艺术的人,是断然不会被所谓规矩束缚住的,所以圣马丁的氛围应该说跟DIDO非常搭,而她在三年的学习时间里,也把那一套玩得非常转。众所周知,圣马丁的毕业秀是服装设计专业学生在时尚舞台上的首次亮相,假使表现出色,便能获得全世界的关注,不乏有设计师因毕业秀特别精彩而一举成名的先例。DIDO的毕业设计是一系列注重廓形、利用三维立体方式印制印花图案的作品,以中国古装为依托,大量采用游动的金鱼、盛开的花朵等元素,塑造出一种对东方美学的全新诠释。最妙的在于,穿着此服装走动时,金鱼仿佛获得生命一般,形成游动在花丛中的美感,概念新奇,视觉效果也不俗。因此,这组作品获得了国内外的广泛赞誉,被评价为“打破了中国元素土鳖的魔咒”,各大时尚媒体争相报道,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无疑是个不错的开始,但夸张的廓形和观赏性大于实穿性的风格并不为DIDO所喜,此后谈及那组毕业作品时,她简单地将其归结为“一种尝试”。至于原因则不难理解,毕业设计不必考虑市场因素,当然可以极尽夸张之能事,而一段时间的学习结束了,也需要拿出一个闪亮的成果才对得起自己……说一千道一万,若想设计生命持久,迟早得回归本心。DIDO说:“我最想做的还是日常穿的东西。”所以有了deepmoss这个品牌,似乎是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带有一点执拗和顽强的美感,像森林深处的苔藓那样寂静又顽强地生长。
一开始为品牌取名的时候DIDO有些纠结,一方面她不打算用自己的名字或者名字加姓的英文来为品牌命名,觉得没法理解为什么要用西方的语境来描述自己的东西,同时又觉得取一个纯中文的品牌名称“感觉更加奇怪”。而“deepmoss”的来源可以说纯属偶然,“后来正好哲子(上官哲)他旅行回来有送我一个小礼物,是像香氛的东西,那个瓶子上面就写了一个‘Deep moss,它描述的味道就是像是你置身在森林里面,有一种很潮湿的、很新鲜的东西”,说到这段渊源,DIDO有些兴奋,“我一下子就被这个击中了,觉得这跟我们想要表达的、也和整个品牌的核心特别特别像,就让人觉得很安静,但是又很强大的感觉,而且苔藓这种东西本身非常的有生命力,我觉得还挺适合我们的,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有人曾经断言,在如今这个时代,中国设计师面临着绝好的机会,因为旧的秩序已经断裂,而新的尚未形成。价值观的改变将带来方方面面的变化,包括审美的革新。于是经常可以看到很多虚假繁荣的现象,毕竟抓住机会就有可能扬名立万,谁不想呢?而很多时尚编辑和买手一开始根本不知道deepmoss是DIDO的品牌,因为2013年推出的第一季看起来实在很不像她以往的风格。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人们并不了解她,而她的毕业设计又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很难在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与气质间划上等号。自从2013年建立这个品牌以来,DIDO也异乎寻常的低调,鲜少在媒体上看到她露面。到这时,人们开始发现,也许deepmoss想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For young people,for old soul”这个如诗般美妙的句子是deepmoss首个系列的主题,用DIDO的话说,“献给早熟聪慧的少女和优雅的老灵魂”。据说在做这季服装的时候,DIDO并没有严格地绘制草图,只给每套衣服勾勒出简单的线条,于是设计过程便近乎于一种推理。服装是实物,而非一种飘渺的意象,需要穿在人身上才能看到效果,所以这种设计方式看似随性,却需要强大的理念和把控作为支撑。对DIDO而言,这或者可以算一种对常规设计方式的质疑,“之前在学校的时候,老师给我们的说法是你们一个星期必须得给我画几百套衣服出来,画完之后决定做哪套。因为当时都是学生,没有那么好的把控能力,所以最后就变成老师根据你画的图是否好看来决定你要做哪套衣服,但其实画图只是技巧的问题,他们太看图说话了,你知道吗?”DIDO画的图很好看,加上老师太信赖图纸,所以有可能最后做出来的实物根本不是她最初想表达的东西,“后来就想,我能不能换一个方式,不要再画海量的草图了,比如说我自己先定几个大的轮廓,然后再一套一套推理。”这样做的结果令服装获得了变化的可能性,比如在deepmoss的春夏系列里有一件吊带裙,它是用一件半长的外套来做的,DIDO只是把它搭到了腰上,它的领子外翻的形本身就很好看,所以外套变成了全新的裙子。这样的例子很多,“还有一件无袖裙,它的下半部分其实是两件衬衫给它搭到侧面做出来的。”
DIDO没有给2014最新的系列取名字,她似乎不太喜欢给自己的设计下一个确凿的定义,又或者在她看来,服装本身便是一种表达,其中已经包含了所有想要对别人说的话。而随着第二季的推出,也可以发现deepmoss这个品牌的一切均呈现出越来越内敛的趋势。第一季用外籍模特在野外拍摄了好看的服装大片,“上次我们那个摄影师是很专业的,我们的配合也都非常默契,我觉得以我们拍片的这种态度,就是淘宝地摊货也能拍出那种风格。”大片的效果很好似乎并不是DIDO想要的,是因为这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服装本身的内容吗?所以第二季的作品她全部棚拍,背景一片素白。“后来就想,既然这么辛苦地做这些衣服,我就不想再只追求表面的效果了,那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地进棚拍,不搞那么多花哨的东西了,也不做任何的背景和道具,就单单纯纯只是我的衣服,甚至你看这次的模特连鞋都没有穿,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去掉了。”
DIDO的这种心态颇值得玩味,似乎她正在用力地试图抵御一些什么,想了很久,觉得可以用“拒绝媚俗”这个形容,但也不太恰当。因为deepmoss这个品牌的氛围非常私人,从设计初衷、面料选择、细节上花的心思到许多特殊的工艺,无不是DIDO个人喜好的完全展现,包括2014系列中出现的昆虫元素与特殊的刺绣方法,甚至就连缝纫所用的线都是在日本寻得。“那种日本的线比国内普通的线要细很多,它的粗度可能只是普通线的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我觉得这个是跟我的理念也是有关系的,因为这个东西太细微了,一般是不太会有人注意到的,但它的灵感还挺大的,因为线的粗细改变了,整个衣服缝纫的流畅度、线走针的流畅度都会有一些不同。”而这次服装上的绣花选择的很多形态也不是开放的花朵,同时还保留了刺绣时的线头,“绣花的形态都会有一点点好像快要枯了那种感觉,就是比较残破的那种美感,我觉得把那个线头落下来就刚好挺符合我们想要的那种情绪,包括很多衣服的下摆留的一些未完成的感觉、线的感觉,其实是一个体系的。”
回国后,DIDO回到家乡厦门建立品牌,目前工作和生活在那里。也许她设计中那种奇妙的南方气质跟地域不无关联,是温暖的感觉,同时兼具湿润的质地。她像是身处于一个静谧的王国,并且她非常享受在这个王国里所有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所以完全可以理解她希望作品得到最本质呈现的这种自我要求——不用任何外在的东西制造消费引导,不费心塑造任何理想形象,也不夸张设计与制作的过程。往大了说,其实这才是对服装穿着者最大的尊重,不让人被任何表象迷惑,近乎于用服装本身来创造一种精神交流,就像交一个朋友那样,态度真实、直接而诚恳,内在的情感非常动人。当习惯了浮夸与盲从,突然面对一个安静、不张扬的事物,人会有短暂的失语,就像跨出黑暗的屋子,骤然被阳光刺眼的感觉。长久以来,我已经厌倦了书写设计师的故事,但DIDO在这次采访中的一句话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她说:“光好看没什么意义。”我想,这就是对deepmoss最好的一种诠释。(编辑: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