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接触余光中的文字,大多从他的诗歌《乡愁》或者散文《猛虎与蔷薇》开始的,而能看到余光中唯一的小品文集,对于很多读者来说,实在是可喜的事情。他的这些小品文,并非像是其他作家的一些杂文,也不是一些纯粹的美文,而是吸收了他诗歌的情怀、散文的柔美以及评论的睿智。
《凭一张地图》的第一辑“隔海书”是余光中《联合报》专栏文章的集成,其中包括欧游行记、文学批评随笔、生活杂感等共二十九篇文章。可能是报纸专栏要求2000字以内,余光中曾感慨说:“内行人大概都知道,写专栏的艺术,是吞进来的多,吐出来的少”。他的八篇欧游行记,旅程匆匆,写得匆匆,加上字数限制,浮光掠影,缺少余氏散文一贯的从容劲儿。但是你又能感觉到他语言的多变,他常把文字压缩、拉长、磨利或打松,这样又给你带来了一种文字实验过后的速度感和弹性感;旅行记之外,个人随感小品相对出彩,如《你的耳朵特别名贵?》等,其倾诉了对台湾噪音污染的不满。社会的文明程度越高,对个人生活越尊重,整个社会的公德水准便越高。余光中说香港在管理噪音方面强于台湾,计程车、商场、大街,很少有人用扩音器播放音乐或叫卖。跟上世纪80年代的台湾差不多,我们不得不在公共场合忍受噪音,不得清净成了大多数都市人的无奈:公交车、地铁上有电视节目、出租车上有广播、卖晚报的都用大喇叭广播,公园里、广场上老太太们跳操的音乐,小区里居委会组织的演出……各种声音横冲直撞、毫无遮拦。略有反对意见,便有人说:“就你矫情!”反对者赶紧闭嘴,少数人的权利被蛮横的噪音践踏。余光中说:“愈是社会进步,愈是安静。滥用扩音器逼人听噪音的社会,不是落后,便是集权。曾有人说,一出国门,耳朵便放假。这实在是一句沉痛的话,值得我们这个把热闹当作繁荣的社会好好反省。” 文集中第二辑“焚书礼”共收录了他20篇文章,其中《乐山乐水、见仁见智》、《绣口一开》、《娓娓与喋喋》、《木棉花文艺季》、《寂寞与野蛮》、《浪漫的二分法》等,都曾发表在《山海经》专栏,被很多学者赞赏过,这当中也不乏有一些知名人士的称赞。余光中移居高雄后,致力于台湾南部文化建设,台湾南北部文化发展不平衡,台北为文化重镇,重要的文化学术艺术团体,都在北部,南部则相对“蛮荒”。余光中到南部,是台湾文化圈的大事,他致力于鼓励南部文化发展,有人问他,高雄是不是文化沙漠时,余光中提出了自己的城市文化观。他说文化有“正”、“负”两端,城市的正文化是指能够自给自足地生产本地文化,为本地民众提供精神食粮。“负”文化则是妨害文明的目中无人的野蛮行径。经济发展,钱赚多了,不能让社会幸福健全,负文化横行,所有一切都可能被野蛮吞噬。
很多城市的发展,都无法回避城市文化这个问题,余光中眼中台北、高雄如此,北京、上海、广州……同样如此,而余光中对高雄人的建议:文化体现在于生活。如果一个社会在生活上野蛮,怎能奢望它在文化上高超?高雄人要担心的,恐怕不是我们的城市有无文化,而是我们的城市是否野蛮。这样的文字,直到今天,还会适用,特别对于我们大陆这些正在飞速发展的城市,是否应该重新审视“文明”与“野蛮”?
这便是他的小品文,有关于旅游的游记,也有关于对社会问题的反思,这里面夹杂着理性与感性。余光中提到自己的小品文说,这里面兼具理趣与情趣,不过有时理趣较胜,有时情趣较浓。他的自序中举例说:“《古文观止》里既收贾谊的《过秦论》,也不拒刘禹锡的《陋室铭》,足以说明小品只要真写得好,也能传后”。同时还拿艺术做比较,“保罗·克利的小幅精品似也不必愧对米开朗琪罗的巨制杰作”。他所强调的是,这些虽是小品文,但不会因为时间的要求而偷工减料,他觉得就算雕虫,也是抱着雕龙的心情举笔的。很多时候,文章一短,舞笔者着墨就会倍加用心。都知道,许多警句妙论都以短见长。“善言,能赢得听众。善听,才赢得朋友。”;“光,像棋中之车,只能直走;声,却像棋中之炮,可以飞越障碍而来。我们注定了要饱受噪音的迫害。”这也验证了他本人的话——“因为求短,必须能收。放,需要气魄。收,却需要自律。”《凭一张地图》凭的,正是一位散文家自律的内功。(撰文:王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