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北域，宠青鸾

木头弦

1

一千岁寿辰时，我在临虚宫办了一场宴会。宴会上有一名妖宠献唱，赢得了大家一致的赞赏，我便让他留在了大殿。

没想到他突然说起我在仙界的第一桩功绩：“帝姬的功绩无人能及！那场战争连清业帝君都殒身了，而帝姬挺身而出之后，就逼得魔族那些家伙不得不迁了都，真是厉害极了！”

他说完，大殿气氛霎顿时冷了下来，在座的上仙们都紧张地看向了我。

我慢慢饮尽杯中的酒，招来仙兵，下令将他遣送回万妖境。

仙界的妖宠都来自万妖境，。沾染了仙气的妖再回到万妖境就如唐僧进了妖精窝，除了死，还是死，所以他们都不会想回去。

这个妖宠哭得撕心裂肺，不住地说他是被人陷害的，求我开恩，求我饶恕他。

我没有看他，只是慢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大殿里鸦雀无声。唯一的响动，就是我斟美酒入杯。

汩汩汩汩……

那年清业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声音。

汩汩……鲜血从他的胸腔流出，温热的，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我拼命地用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随着鲜血流逝，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却无可奈何。

这是仙界大部分仙人都亲眼见过的场景。当年为了验证我说的话，天帝曾亲自开天眼，当众还原了我和清业有关的记忆。

我们相爱，相知，相守……最初我只是清业的妖宠，后来他向我求了婚，为了让渡我成仙，他上战场想以赢得硕硕战功为以我向天帝求一枚飞仙丹，没想到在战场上遇到了意外。

他是天界唯一的，为了镇守气运而出生的仙人，。有他在，天界就福泽深厚，气运绵长。

大群的魔族像嗅到了血腥气的鲨鱼蜂拥而至，以悍不畏死的姿态向我们发起了攻击。清业将仙格丹给了我，只身杀进了魔族的包围圈……

后来我继承了清业的仙位，。天帝为了颜面，也是为了给我造势，对外宣称是我打退了魔族，逼着魔族迁了都。

但其实仙人们都心知肚明，是清业重创了魔军，所以我带着仙军复仇之时，才能高唱凯歌。

我的成仙之路上，满满浸染的是一地的清业的鲜血。

所以，我从成仙的那一刻起，便已后悔。

而那个愚蠢的妖宠，却揭开了那道最让我让我最为痛苦痛的伤疤。

2

当时，我的心情恶劣糟糕到了极点，。明微，就是在这样个糟糕的时刻，再度走进我的生命。

他是一位上仙献给我的礼物，。上仙见大殿气氛低迷，上仙便说拿出他来凑逗趣。

我不置可否地应了，然后，便陷入了黑暗。

没有光线和时间，只有纯粹的一片黑。

这是一种叫做黯汲图的仙术。

天界有着永恒的光明，黑暗在这里没有容身之地。于是有仙人突发奇想，想出了这个仙术。制造小小的黑暗，聊作情趣。

我刚刚进入临虚宫时，对清业说我思念北域的月光，所以他为我习得了这个小把戏。

那一夜他向我求婚，让我第一次见到了天界黑暗中的月光。

而现在，我第二再次见到了它。

在这一片纯黑里，那个人是唯一的光亮。他踏月而来，一步一步，仿若踩在我的心上。

翩然的姿态，清透的月光，淡然对我淡然微笑的身影……

这份礼物简直是戳着我的心送的直戳我心底。它在我回忆起清业的死的时候，把我送回了我与清业最美好的时光，让我的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

偏偏那位上仙还在笑呵呵地问我：“帝姬怎么样，这个妖宠的仙术还不错吧？”

我从牙缝里挤出“不错”两个字，手心里被掐得全是血痕。

转过头，就让人把这个妖宠送进了最偏僻的院落里。

当时我被心痛的情绪击倒，未曾注意到明微是我的故人。

我去了军营，以疯狂的训练来磨去心中的痛楚。

也不知道明微因为我的态度而被总管下令贬入贱役，伺候宫里妖宠的起居。后来又因他太过出色而被其他妖宠陷害，几度受罚。最后更是被一个小仙栽赃，闹到总管那里，要把他送回万妖境去。

我听到的唯一关于他的讯息，便是他在被遣送回万妖境的途中，逃跑了。

我没有太过在意，只在总管问我要不要通知仙将通缉明微时说不用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既然逃了，就随他去吧。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逃回了临虚宫，而且还给我带来一个大麻烦。

3

当时我刚刚收到北域来的消息，魔军血洗了天界的一座城池。

我虽然逼得魔族迁了都，却没有完全剿灭魔族。失去了帝都的魔族就像失去了头狼的狼群，不时对仙界展开疯狂的报复。

我成为帝姬之后，便立志成为剿清魔界的一柄剑，所以剿魔之事，一向由我统领。

我正在琢磨战术，总管来禀告我，说清玄帝君传来消息，他扣了我的军备物资，让我带着明微去换。

我诧异了一下清玄为什么会对这个妖宠的如此看重，然后顺口就让总管把人送去了。没想总管很快就回来禀我，那妖宠不肯走，还要求见我。

我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应了。

而看清明微的模样时，我不禁又惊又喜。

“微哥哥……”我讷讷地唤他，完全的不知所措。

天界的妖宠都来自于万妖境，但我却不是。我长于北域的边境，是明微庇佑着我，我才能长大。

在我的记忆里，明微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北域十分荒凉，既有魔族的劫掠，又有仙军清剿，。他不过是一只法力微薄的小妖，常常会打不到猎物，甚至被其他的妖抢劫，却始终带着只会拖后腿的我。

他也从不凶我，唯一的一次，是在我们一个月只打到了一只兔子，我要让给他吃的时候。

当时他生气地把肉块塞进我的嘴里：“吃饱，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他对我，真的非常的好。

但那之后不久，我们就分开了。当时我们听说万妖境里有仙人收妖宠，妖宠有可能被仙人调教成仙，所以打定了主意要混进万妖境去。

明微先过去探路，我们说好他探好路向我发出讯号，我再顺着他的指引溜进万妖境的。但我没等他发来信号，就先遇到了魔军对仙军的夜袭。

我无辜地被当成了炮灰，。仙军的兵刃砍向我的头顶时，我原以为我会死，却被清业所救，然后幸运地成为了他的妖宠，从此生活天翻地覆。

此时回首，那竟已是百年前的事了，而我们也都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我看着明微，说不出一句话。

明微对我笑了笑，笑容温暖而又模糊：“鸣鸾，你还好吗？”

4

我很好，但他不是那么的好。

我们坐下来叙旧。明微说，那天他在边境等了我很久，但一直等不到我不到。后来遇上仙军巡查，他被发现，然后被追杀，等他侥幸逃脱时，却已身受了重伤，所以耽搁了第一年妖宠的选拔妖宠。

后来他终于被选上了，主人却不喜欢他，。他只好请托别人帮忙打听我，却始终没有音讯。

再后来我受封帝姬，明微在我的册封大典上认出了我，欣喜若狂。但他来求见我，却被侍卫拦住了。

正好他的主人要选妖宠学黯汲图，说是要送给我的礼物，所以他就去学了。

这样辛酸的过程，明微却以这句话结了尾：“鸣鸾，终于见到你了，真好。”

我心中不禁心酸。

是我让他遭了难，不说别的，仅仅是黯汲图……对仙人而言只是个逗趣的小把戏，但对一个没有仙力的妖宠而言，这个小把戏却是要化花去他许多修为的要命仙术。一滴精血，十年修为，他为了练成黯汲图，用掉了自己多少年苦修的修为？

而在我宫里的那些遭遇……我不信他进入临虚宫后没有求见过我，但我却从没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这是何人在阻拦？

他逃跑那次，我尚记得总管说他是犯了大错所以逃出了宫……但有可能吗？而如果他没做错什么的话，又是谁在陷害他？

想到这些，我心中大恨。目露杀机地说：“微哥哥你别怕，我给你报仇雪恨。凡是欠过你的，我都会一个不漏地给你讨回来！”

“没，……没人欺负我，真的。”明微结巴着说。

我惊愕地看着明微，他却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只是柔声重复：“真的没人欺负我……”

明微说，“鸣鸾，你变了，从前你不会把人想这么坏的。以前你不这样的，你很贴心，心也很柔软，连一块糖都要给我分一半自己才肯吃的……”他慢慢地絮叨着，而我一直无声地盯着他，直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不见。

我叹息了一声，有些失望。他说我变了，但我也觉得他变了。

从前的他虽然温柔，却从不怕事的。

那年有个成年的妖，趁他不在家，仗着妖力深厚打伤了我，还抢走了我们储藏的过冬食物。他回来之后，一言不发地给我敷好了药，然后提着刀就杀到了那个成年妖的洞府。那一仗他几乎和那个成年妖同归于尽，但他却丝毫都不肯退缩，。所以从那以后，北域没有一个妖敢抢我们的东西。

那时，我是多么地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多么的自豪，谁会想到如今的他变得这样懦弱又怕事。

我想着这些，目光不经意地与明微相撞。但他就像受惊了的鸟雀，飞快地挪开了视线。我不禁又摇头，真的是完全变了。

不过算了。时移世易，总归我现在有自保之力，大不了以后我护着他吧。

我说：“以后留在临虚宫，这里就是你的家。差什么要什么，你直接跟总管说。其他的，我都会处理的。”

说完，我转身要走。

明微在身后叫住我：“鸣鸾，你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吧？”

“这些你都就别管了……明微。”我的声音顿了顿，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就像一个仪式，将旧时的我们与现在正式地分割。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5

打伤过他的仙兵，拒绝帮他传话的守卫，欺负过他的妖宠，栽赃他的小仙……这些一个一个地，我都帮明微惩处了。

为了不让他忧心，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但临虚宫上下都是知道的，所以伺候明微时，都变得无比尽心。

又一次我问他觉得住得怎么样，他点头赞好：“他们很用心，很多事不用说，他们就已经帮忙做了。”

他说好，我心里也很快慰。以前我欠他太多，现在他每说一个好，我就觉得我偿还了他一分。这种偿还，让我心里痛快。

没几天，我已处理掉了明微带来的大部分问题。只剩下最麻烦的一桩，清玄帝君。

我说明微是我哥哥，请他给我个面子，但他不理。我提出用临虚宫宫藏的三件宝物来换他扣押的军备，他也不肯，始终坚持要明微。

我去问了明微他与清玄帝君相识的详细经过。明微说，他当时逃出临虚宫后晕倒在了云海里，被清玄帝君捡了回去。后来清玄帝君给他治好了伤，让他施展黯汲图，然后留下了他。但他实在想见我一面，所以偷溜了出来。没想到清玄帝君会对他恋恋不舍，还来找我讨要。

说这一节时，明微有些惴惴。不安地问我：“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其实我见到你就够了，如果清玄帝君一定要我回去的话，那我就回去吧。”

我实在看不得他懦弱的样子，索性不去回答他。

不说让他去了清玄宫之后我的脸面问题，且说清玄要他是为了让他施展黯汲图，我就不能让他去那里送死。

这件事完全是个死结。我去面见了天帝，让他帮忙解决此事。但我虽得到了天帝的承诺，却不防清玄竟带人打进了临虚宫。

我本想就算拼死，也要跟清玄一战的。却没想到明微会主动出来打了我的脸：“清玄我跟你走，。鸣鸾，你也别管这件事了，让我走吧。”

“明微，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我不敢置信地望着明微。

明微背对着我，站到了清玄的身后：“鸣鸾，这是我自己的事。”

是很委婉的语气，但却更让我愤怒。

我咬牙说：“你……好！随便你！”

随后拂袖而去。

6

明微让我别多管闲事这件事，狠狠地伤到了我。我本来不想再理会他了的，但当晚，总管给了我他留下的一封信，却让我顾不得这些难堪的情绪了。

明微说：“我误入清玄宫后院，见一水晶棺，棺上有临虚宫印记，棺中是一绝美女子……”

我顿时就明白了清玄为何一定要带他回去了。

这个女子，如果他想永远藏在身边的话，确实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这个女子叫紫苏，和我一样，属于是个亚魔族。

身为魔族附庸的亚魔族，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个种族的不幸。我们有着魔族的紫血，却没有魔族的气息，看起来反倒更类似于妖族，所以一直被魔族瞧不起。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背叛魔族，投靠了天界，。他们以为这样可以改善我们种族的环处境，却没想到这反倒把我们推入了绝境。被圈禁在天界与魔界交接的北域，被魔族屠戮，被仙族清剿，每个亚魔族的生活都浸满了血泪。

但紫苏，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幸福的亚魔族。她不曾像我们一般为每日的温饱而担忧，也不曾在仙魔两军的刀锋下瑟瑟发抖，。她从小被当成仙人养在天界，一生中唯一的不幸就是她的死亡，她死在了一场仙族对魔族的战争里。但就算死亡，她也依然幸福，。因为她活在一些人的心里，还被一些人永远地爱着。

她的好友，清玄。她的爱人，清业。

当初天帝要查看我的记忆，正是因为他觉得清业死得很奇怪。毕竟有什么仙，会为了一个妖宠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但我却知道，清业早就不想活了。

若是在最初清业答应娶我时，我还有些窃喜。但等他战死之时，我便不得不明白了。清业要娶我，奔赴战场为我求飞仙丹……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谎言。

他活得太久了，太寂寞了，太想念紫苏了，所以他不想继续了。他给了我一个遗孀的身份，和偌大的财产，。他把一切都给了我，唯独带走的，就只有他的爱情。

他是追随紫苏而去的，却留给了我一段传说，和一份怎么也放不开的感情。

其实我心中不是没有过忿愤，。我想，既然不能给我我想要的，那就索性什么都不给，让我恨他岂不更好？偏偏他如此的行为，让我爱不得，恨不得。

但后来又想，他一直待我如兄如父，我又怎能因为他无法回应我的爱，就抹杀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呢？所以最终，我依然爱清业，却还是承认了他不爱我。

那时我很寂寥地想，世间的爱情大约都是如此吧。

爱上他，就像盛开一朵花。有人欣赏，无人欣赏，都是自己的独自开落，不与任何人有关联。

所谓时光绵延，花开寂寞，不过如是。

7

明微去了清玄宫中，军备物资很快就备齐送到了我宫里。

此时前线告急，我便率着仙军向北域疾驰而去。

只是天界上下都以为只是魔族的一场例行骚扰，却没想到这其实是魔族对天界的反攻之战。

这回魔军的统领，是魔皇仅存的两位皇子，而他们带来的魔兵则有十万之众。其中具有各种神通的异魔，不计其数。

我率领的仙军措不及防之下，被他们包了饺子。

一场血战之后，我被魔族俘虏了。

虽然被断绝了经脉，关押在一片黑暗的地牢里，我却并没有多么丧气。我知道，作为继承了气运仙格的帝姬，天界不会放弃我。我甚至在地牢里计算起了回到天界之后，该如何组织对魔族的反攻。

时间一天一天地滑流逝，在我因为漫长的等待而生出恐慌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救援。

只是救我的却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天界来使，而是明微。

他拉着我疾速地飞行，我看着他身上的血痕，和掩饰不住的苍老痕迹，知道他肯定做了些什么。但此刻并不适合多问，我只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只是飞着飞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倏地停下了脚步。

“人间。”

我顿时惊怒：“为什么？……我要回仙界！”

“仙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鸣鸾。”明微平静地说，“天帝和几位帝君的意见已经达成了一致，他们任命了清玄为剿魔统领，已经放弃你了。”

“怎么可能……？我继承了清业的气运仙格……”话一说完，我就意识到了我的幼稚。

是啊，我的仙格是从清业那里继承的。所以如果我死了，只要再等上几百年，天界自然会有继承我的仙格的人出现。所以我对天界而言，并非不可或缺。虽然我四处征战，为天庭立下汗马功劳，但他们依然毫不吝惜地舍弃我毫不吝惜……真是刻薄寡恩！

明微看出我已经想明白了，拉着我便要继续赶路：“走吧。我们先到人间让你养好伤，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但我却没有动。反而更坚定地对明微说：“我要回天界。”

不是为了讨回公道，而是我还要为清业复仇。

虽然知道魔族并不是导致清业死亡的真正原因，但这却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即使天界背弃了我，我也不能放过魔族集结在一起的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要剿灭魔族。

“谢谢你救了我。但我不能跟你走。”我如是说。

明微点点头，问我：“没的商量是吧？”

我正要点头，已经被他一记昏厥术打晕了。

转醒，我已经变成了一具被他扛着赶路的僵尸，除了吃饭，其他时候都动弹不得。

8

我本来应该生气的，但听着耳畔有风呼啸而过，感觉那么的熟悉，就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多年以前我们在北域，每次仙军或者魔军过来时，明微就是如此扛着我逃跑的。

明微这样的举动让我熟悉，也让我觉得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我对明微满心愧疚，因为这种愧疚，我对被推上诛仙台，也不是那么的惶恐。

我甚至觉得，其实死了也没什么，反正我已经失去了清业，即使魂飞魄散又如何呢。

诛仙台上，我默默地等候着斩魂刀落下，撕裂我的身体与魂魄。而这时，突然天昏地暗，黑暗笼罩了永远明亮的天界的天空。

我心中大惊，才发现天地已被禁锢，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和他。

明微在黑暗中踏月而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一地的紫色血液，每一步都踩着我的心尖。

这是黯汲图……我从不知道，清业为了让我开心的把戏，在明微手里，会变成如此有威力的杀招。

“微哥哥……你快回去！”我不要他来救我，他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了。

而明微只是对我笑了笑，对我伸出了手，语调一如许多年前的温情而柔和：“鸣鸾，跟我走。”

他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头发早已银白，他的皮肤变得苍老……黯汲图，已经榨干了他的生机生命。

我心中痛得难以言喻，问他：“值得吗？”

黑暗中，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那道他开辟出的，通往人界的一线天里。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他如此说。

随后一线天关闭，我落下人界。他再也无力支撑黯汲图的反噬，倒了下去。

“明微……”

那一刻，我的世界轰然倒塌了。

10

爱一个人，能有多爱？

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复仇？还是为她他殉葬？

不，这些都不是。

爱的极致应该是，明明每一步都带着痛苦，却依然执着地向她走去，在绝境中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爱之花。

体味到这些的时候，我已将明微深深地藏入了心底。他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步又一步，为我描绘出了他的深情，让我不得不以真心来回应。

那时，我正守在他躺着的水晶棺前，回忆着我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在北域的冰雪里背着我匍匐前行，他带着我千里奔逃赶往万妖境，他说我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他为了我耗净尽生命，打开了天界与人界的一线天……

那些曾让我爱过的，恨过的，愁肠百结的事情似乎都在岁月里褪了色，只有一个瞬间在我的脑海中越发的鲜明——最后的灾难前，我对他说对不起，向他道歉，我的无知挥霍了的他的无数的爱。而他，却目光平静地送我离开。

那一刻，他一定是看到了为救我而耗尽生命的结局。但他却在看到这个结局的那一刻，平静地下定了赴死的决心。

这就是他的信仰，他的爱。这样的他，怎能不让我动容？

后来我在人界建立了一个教派，名叫鸣鸾殿。

有一个身体羸弱的书生，跨过了雪山，穿过雾霾，躲过霹雳，来到我的面前求我收他为徒，让他能去万妖境救回他的爱人。

我指着躺着明微的水晶棺问他：“你愿意承受经脉寸寸断裂的痛苦吗？愿意像这样沉睡千万年吗？”

他点头。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爱。

爱到了极致，便是尤死而不悔九死不悔的牺牲。

我看望着着水晶棺里的明微，看着我离开时，他和书生是一样的心情吗？

我恨他的决绝……也因此对他深爱。

所以这一次，换我来等待。

我说：“那你就学它吧。它叫，黯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