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立,1955年出生于台北市,毕业于台北辅仁大学日文系,现为《时报周刊》社长。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当时台湾仍很穷。一天课堂上老师谈到电器,便要同学说说家里的电器。我第一个被点名,想了很久才回答:“电锅、电扇、电灯泡。”“电灯泡”才出口,老师和同学们就笑开了,因为别人家里的电器是电视、电冰箱、电唱机,甚至还有电热毯——毯子有电,不会电死人吗?
从此别人的嘲笑就跟了我半辈子,包括的范围很广,像我初中进了台北最好的大同中学,上学途中遇到小学三年级的“电器”老师,他见到我的制服竟目瞪口呆,问:“张国立,你也进了大同中学啊?”
我很得意地点点头,但事后得知他问了其他同学,才知道我念的是大同中学夜间部,同学转述“电器”老师的话:“我就知道。”
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夹缝中的人。例如初中时我念的是大同中学夜间部,听到的人都会发出“噢——”的长声。夜间部是夹缝中的学校。后来高中考台北市立学校的联招,考进最后一个志愿——复兴中学。按照认知标准,念市立学校表示功课不错,可是最后一个志愿,就“噢——”啦。
高中时学校挑选篮球校队的成员,我也跟着一帮人起哄去报考,只见全场几百只眼睛盯着我带球上篮,我也自认为是很美妙的姿势,但球没进,人也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听到教练用不耐烦的声音喊:“下一个。”
等到考大学,名落孙山,我这个呆子还以为只差三分,虽败犹荣,但一个和我交情不是很好的同学私下这么对其他人说:“我就知道,张国立会考上——才怪。”
第二年卷土重来,那时也是联合招生,按照分数和志愿分发学校,老天总算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考上了辅仁大学,但解释起来又颇费功夫,因为是日文系。
那时的辅仁大学外语学院以德文、英文、法文出名,于是大家先听到我念辅仁大学,都点头称是;再听到日文系,当然又“噢——”了。
夹缝中的人,意思是明明不属于某个阶层,偏要攀上这个阶层,就怎么做也不对了。如果我初中念的是烂学校,会被固定的价值观列入某个阶层,也就算了,奈何我念的是好学校的夜间部,夹在中间,够尴尬。然后夹缝中的人令人不知所措,先让所有的人有期望,马上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就禁不住把失望与嘲笑挂在脸上了。
嘲笑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别人对我设定的标准,第二层是自己设定的标准。像念书时不少人认为我的英文很烂,偏偏我的英文还真烂,这就导致我在英语课上常常闹笑话。后来我努力学习英文,慢慢以为自己的英文不错了,没想到一出口,还是一样烂,失落更大,也更对任何人的嘴角微笑疑神疑鬼为超级火爆嘲笑,自卑感越发严重。
大学时,我们班上的男生都不敢追自己系上的女生,大家都相信日文系的女生想找医学院或法学院的男生当男朋友。甚至我鼓起勇气去和织品服装系的女生搭讪,都能引发女生宿舍广泛的讨论:“那个日文系的张国立,脑袋坏掉了吗?”而我曾和英文系的某个女生说过话,竟然就有学长问她:“你怎么会认识张国立?”
最惨的莫过于参加话剧社,因发音不标准而被刷掉,毕业两年后,当年话剧社的成员仍玩票演戏,选中我写的一个剧本,我兴奋地赶去看他们彩排,听到一个学长说:“不知道张国立从哪里抄来的。”
一旦被认定,就很难翻身,尤其是夹缝里的人。后来我当了记者,最初在台南的《中华日报》,采访一位明星,刚和我握手时很热情,见到我的名片,立即扭头和我旁边的电视台记者有说有笑了。嗯,我是晾在竹竿上的衣服,风吹来又吹走,人们从未理会我摆出的是什么姿势。
在夹缝里待久了,能悟出若干的道理,最大的道理莫过于自嘲,降低别人对我的期待,如此他们的失落感比较小,也就不会忍不住嘲笑我啦。例如:
我叫张国立,没错,跟北京的导演张国立同名同姓,而且我的老婆叫赵薇。
这样够夹缝,够自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