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盛基
1974年夏天,我小学毕业,搭父亲找的便车去青岛。那时,没有高速公路,柏油路也不多,轿车更是凤毛麟角,极为罕见。我搭乘的是解放牌大卡车,蜗牛一样颠簸在沙土路上。可这对一个第一次乘坐汽车离开乡村来到城市的少年来说,别提有多么疯狂了。
我是奔着姨父来的,爸爸妈妈让我趁着上初中之前的暑假来青岛感受一下都市风光。姨父是个热心人,那时,他独自一人在青岛国棉三厂工作。我到了之后,他请了假,专门领着我去了栈桥、水族馆、鲁迅公园、中山公园、第一海水浴场等所有的著名景点,我真玩得乐不思蜀了。
初次来青岛,当然要照相。那时候,有照相机的人极少,景点照相的也都是有限的几个国营照相馆的师傅。那一天,姨父领着我去栈桥照相。因为是盛夏,我从家里启程来青岛时,只穿着汗衫和短裤。照相师傅是个很负责的中年人,他说穿短裤照相不好看,建议我换长裤。姨父领着我来到居住在中山路的老乡史道生先生家里借长裤。史道生先生是全国著名的老中医,他的小女儿与我同岁,个头相仿,姨父借了她的长裤。她很大方地递给我,我却羞红了脸。没办法,一个男孩子穿着女孩子的裤子在青岛栈桥照了一张让我难忘的相片。难忘的,恐怕还有那条裤子和那个女孩。
一天下来,不停地坐车、奔走、游玩,浑身都浸在汗水里。每天晚上回来,姨父都领着我去职工澡堂洗澡。我在浴池里或坐或蹲或仰躺或俯卧,尽情地变换着姿势。泡够了,姨父给我搓背,然后再在淋浴喷头下尽情地冲洗。在乡下时,只有过年才能花上5毛钱,到城里的公共浴池洗上一次热水澡,平时只能在池塘里洗,天冷时在家里用水擦一擦,即使这样的“洗澡”,一年也洗不了几次。在青岛的那些日子,天天都能洗上热水澡,舒坦、痛快极了。
姨父一辈子不会做饭,顿顿都在食堂吃。可他又是个很讲究风俗习惯的人,在我离开青岛的前一天,他买了肉、菜和面,包了一顿饺子,我给他打下手。他说:“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这是我第一次包饺子,包得不好看,将就将就,算我的心意了。”后来姨妈和表弟表妹们都移居青岛,我有一次去青岛看望姨父和姨妈时说起这事,表弟表妹们都不相信,惊愕地说:“俺爸爸还会包饺子?他一辈子连饭都没做过啊!”
的确,那真是姨父第一次包饺子,也是他唯一一次包饺子,是包给我吃的。
很快,青岛之行就要结束了。姨父给我找好了便车,也是一辆大货车。姨父给司机买了礼物,一再嘱咐司机把我送到家,可是那个司机没守信用,也许要卸货,他在距离我家还有15里地的地方就到站不走了,我只好自己步行回家。那天下着大雨,一路上没有人,没有车,偶尔碰见个骑自行车的也是匆匆而过,瞬间消失在雨幕里。雨水顺着我的发梢和脸颊往下淌,我毫不在意,也不怨恨司机,还很得意、很自豪呢——我去过青岛了,我从青岛回来了,同学们等着听我讲青岛的浪漫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