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井

刘丽华

姚健是个货车司机。这年夏天，他送货时途经一个叫燕子岭的地方，觉得口渴，想讨口水喝，可附近都是山，哪里有人家？他正着急上火呢，突然惊喜地发现，在路边低洼处，有一口水井。

这井似乎有些年头，井壁的铁管上锈迹斑斑。姚健手持拉杆压了几下，就有水汩汩地从水管里流出。姚健把嘴对过去啜了口，嗬，真有种透心凉的感觉。喝完水离开时，姚健才留意到，在井下方的水泥墩上刻着“长生”两个字，估计是有人给井起的名字。

过了些日子，姚健又接到一单送货的活，巧的是，路线跟上回一样。经过燕子岭时，姚健又觉得口渴了。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姚健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前面有清凉可口的井水等着自己呢。

很快，长生井就到了，姚健熄火下车，兴冲冲奔了过去。他压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林子边蹲着个山民打扮的老头。

老头一边望着姚健，一边抽出一杆旱烟袋，等姚健喝完水转过身，老头突然冲姚健“喂”了声，然后迎面走过去，说：“小伙子，借个火。”

姚健递过一个打火机，老头点上火，道了声谢，然后指着姚健的车问：“你这货送到哪里？这车一小时能跑多远？”

姚健觉得有些奇怪，素不相识的，老头打听这些干吗？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如实回答了。告别老头，往车边走的时候，姚健听见老头嘴里嘀咕着：“照这么看，明天下午就得回到这里。”

还别说，老头掐得挺准，姚健交完货，回头车开到燕子岭正是第二天下午。这天的气温创了新高，姚健热得快虚脱了，看到长生井，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到了井边，姚健傻了眼，原先井台上的一个搪瓷茶缸哪儿去了？茶缸里装着水，被称为引水，将引水倒入井口，能对下面的活塞起到密封作用，前两次能打到水，靠的就是它。现在没了它，任你怎么鼓捣，都甭想从井里打上一滴水。

姚健心里直犯嘀咕，谁这么缺德？连一个破茶缸都偷！就在这时，只听身后有人喊：“卖水啦，卖水啦！”一扭头，他不由愣住了，这叫卖的不就是昨天借火的老头吗？

老头身旁的树桩上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茶缸，姚健仔细一看，这不正是井台上丢的那个吗？姚健这才明白，老头昨天向他打听交货地点和车速，原来是想掐准时间在这儿等着，好变着法子讹他钱，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看我怎么教训他！姚健眼珠一转，很快有了主意。他往老头那边走去，问道：“这水咋卖？”老头吧嗒吧嗒抽口旱烟，然后伸出根手指头，说：“一口价，十块。”

“我要了。”说着，姚健走到老头跟前，一只手假装从兜里掏钱，另一只手却迅速伸向树桩上的茶缸。可茶缸抓到手，姚健就觉得不对劲，咋轻飘飘的？与此同时，他听到“哗”的一声，一低头才发现，树桩下还藏着个茶缸。这个里面真有水，不过随着姚健刚才的动作被掀翻了，里面的水洒了一地，因为两个茶缸是用细线连在一起的。

本想耍老头一把，不想反被算计，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姚健正懊恼，老头却在一边冷嘲热讽起来：“跟我耍心眼，你小子还嫩了点！送你一句话，做人要厚道。”

一听这话，姚健肺都气炸了，老头偷茶缸在先，明明自己做了亏心事，这会儿反倒讽刺起他来了。

见姚健满脸怒色，老头却不慌不忙地说：“小伙子先别动气，给你看样东西。”说完从兜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条，递了过去。

姚健接过一看，上面的内容是关于当地政府对一个人作出的褒奖。这人叫梁坚，是燕子岭的一名护林工，早在二十多年前，为了让过往行人能喝上水，梁坚拿出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请人打了口井。这老井至今还能发挥作用，全靠他二十多年不间断的维护保养……

看来，眼前这老头就是梁坚。井是老头自己的，十元钱卖水虽说有点贵，但也说得通，毕竟这井需要保养。这么一想，姚健的火顿时熄了不少。再说引水没了，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他把纸条还给老头，打算撤了。不料，他刚一转身，就被老头叫住了。

一回头，姚健不由眼前一亮，眨眼的工夫，老头手中竟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茶缸水。刚领教了老头的厉害，这下他不敢乱来了，赶紧掏出十块钱递过去。

不料，老头摇摇头说：“为了惩罚你刚才的自作聪明，这价得调调，起码这个数。”说着，老头亮出一个巴掌，又翻了下。

一百元？这也太坑人了！到了这时，姚健几乎能断定，从一开始的借故搭讪，到现在的坐地起价，一切都是老头精心布下的局。可这会儿他嗓子冒烟，只要能喝上水，即便再加一百他也得认。姚健一咬牙，拿出一张百元钞票，从老头手里换回那一茶缸水。

也许是收了钱的缘故，接下来老头显得很殷勤，等引水倒入井口，他主动操作起拉杆。老头手上使着劲，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姚健喝水，神情有点紧张，又似乎期待着什么。可等姚健喝完水，老头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

姚健转身没走出几步，只听老头在身后喊道：“小伙子，等一下。”

姚健回头瞪了老头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有完没完？难道一百元还不够付你水费？”

老头也不答话，只见他拿起一个空茶缸，对准下方的水管，接完水，把茶缸放回井台。

看到这一幕，姚健呆住了。原来，老头设那么大的局，就是为了惩罚他一个小小的失误——每次从井里取完水，他都忘了给茶缸续上引水。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老头已经走了，而那一百元就压在灌满水的茶缸下面。

几天后，姚健跟一个同行朋友聊到了燕子岭的长生井，朋友激动地说：“说了你别不信，这井自打建成至今，风风雨雨历经二十多年，井水从不曾断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道理很简单，每个人都能心怀他人，喝完水都记着续上引水，方便后来人。这也正是打井人所期望的，所以叫作长生井……”

姚健听完，顿觉羞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