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
神鸟张是个焗匠,焗锅焗碗焗大缸。
现在,这个行当早已绝迹了,早先年,焗匠却很吃香。焗匠挑一副担子,一头挑着火炉,另一头挑着家什物件。扁担上下颤动,走村串户,吃遍四方。
神鸟张既然是焗匠,为什么不叫神焗张而叫神鸟张呢?这是因为他的扁担上常年蹲伏着一只喜鹊,他走到哪里,喜鹊就跟到哪里。
这喜鹊,是神鸟张在一棵树下捡到的。那时喜鹊还很幼小,不知怎么从树上的巢中掉下来,还受了伤。神鸟张可怜它,就把它带回家里养着。养大后,它竟然不肯走了。
起初,它总是蹲在他家门前的那棵树上,盼望神鸟张回来。只要他在村外一露头,它就立刻纵身飞去,围着主人上下飞舞,喳喳大叫,好像在欢迎主人归来。后来,它索性就跟着主人上路了。
有了喜鹊,神鸟张赶路的身影不再孤单。在人烟稀少的地方,神鸟张为了排遣寂寞,经常絮絮叨叨地跟喜鹊说话。
奇怪的是那喜鹊总是瞪着两只黑眼睛认真听着,还不时喳喳地叫上几声,似乎完全听懂了。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行走江湖,时间长了,居然谁也离不开谁了。
最奇的是喜鹊竟然自觉地当起了神鸟张的助手。每到一座村庄,喜鹊便提前起飞,在村子的上空来回飞舞鸣叫,这时人们就知道是神鸟张来了。
等到神鸟张进了村,要补锅补碗的人家已经带着东西出来等候了,根本就不用神鸟张像过去那样直着脖子吆喝了。
神鸟张干活的时候,喜鹊就在附近的树上或者墙头蹲守,从不乱飞乱叫。有人逗弄它,它一概不理。
有时候,也有别的喜鹊来找它,它有时也会和它们一起玩,但只要主人一走,它就立刻起身相随,决不留恋。
日子就像那颤悠悠的扁担,一天天地悠然而过。转眼,神鸟张已经年过三十,他摸摸腰里攒下的钱,知道自己该娶妻生子了。
这些天,神鸟张特别喜欢往王家庄跑。他去的时候,总是兴高采烈地哼唱一首小曲:“今天要到哪里去呀,一心要去王家庄。王家庄有个王员外呀,他有三个漂亮的好姑娘啊。大姑娘本是双失目啊,二姑娘本是目失双呀,顶数三姑娘长得好呀,双腿走路要扶着墙呀。”他边唱边笑,他爱上了王家庄的风流寡妇王翠兰。
这个王翠兰,生得眉儿弯弯,皮肤白白,浑身上下充满狐媚之气。那日神鸟张上门为她补锅,只被她几句话、一个媚眼就弄得神魂颠倒。
接下来,神鸟张隔三岔五便来王家庄,他一来王翠兰就拿个破碗破瓢什么的找他去家里补,一补就补个没完没了。两个人打情骂俏,眼看就差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了。
不知为什么,喜鹊这时却不干了。只要主人往王家庄方向走,它就拦在主人面前飞舞着大叫,并连续几次进行绝食抗议。神鸟张开始并不在意,还笑着骂它:怎么,我要跟翠兰相好,你吃醋了?后来见它次次作梗,就有点生气。
特别是那日他已经把王翠兰抱到床上,正待入港,不提防喜鹊扑棱棱从窗外飞进来,在他们的头上连叫带撞,还往王翠兰的脸上拉了一泡稀屎,生生坏了他们的好事。
神鸟张气得暴跳如雷,第一次拿扁担追打喜鹊。回去的路上,喜鹊也第一次不肯落在他的扁担上,人和鸟开始闹起了别扭。
其实神鸟张哪里知道,他正在走向死亡。那王翠兰水性杨花,并不是真心爱他,而是想骗取他的钱财。喜鹊大概看出她不是善良之辈,就想拼命保护主人。可是神鸟张哪里知道它的好意呢!他不顾喜鹊的苦苦阻拦,仍然经常往王家庄跑。
这日,王翠兰哄得神鸟张把积蓄多年的钱财拿出来,接着把他灌醉,伙同另一个相好的在夜晚把他杀死,偷偷将他抬到后山埋掉了。
王翠兰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她忘了神鸟张的喜鹊。第二天白天,村里一个上山放牛的人,发现一只喜鹊站在一片新土之上鸣叫,又飞到人的头上做引领状。
走到新土那里一看,就发现了蹊跷,立即报告了官府。官府来人一挖,就发现了神鸟张的尸体。这时喜鹊又飞过来,引领衙役来到了王翠兰家。那时她还在和相好的睡觉,没来得及清理杀人现场,结果被捉个正着……
这时人们再找喜鹊,它却已经不见了。人们不由个个惊叹:真的是一只神鸟啊!
又过一段时日,处斩王翠兰。刑场上空飞来一只喜鹊,它的叫声好像在哈哈大笑。随后,有人在重新埋葬的神鸟张的坟前,发现了一只喜鹊的尸体。
人们感念其诚,把它和神鸟张合葬在一起。又过数年,有人竟然在外乡看到了神鸟张,依然是一副担子,一只喜鹊,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乡人上前说话,却倏忽不见,不知道是真是假。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