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佳
曾经有种异军突起的研究结果,人类的精神力量有各自固定的生物曲线,倘若画得形神皆备的话,活生生一根正弦函数,有起有伏,峰回路转。这个理论令我拍案而起,其荒谬程度犹如天狗食月。因为我从事九年制义务教育以来,考试成绩未曾波浪过一次,在及格线上舍弃徘徊,义无反顾平行到底。以上实例使我清醒地认识到,地心引力就算子虚乌有,那么零分引力是铁一般的存在。
即便是铁一般的存在,听说硫酸也能腐蚀这众志成城的金属,姐姐就是浓度达到99%的H2SO4。她常以比较师长的姿态替我恶补古文知识来应付高考,还施施然讲到古时女子往往无名字,嫁人后随夫姓,若丈夫姓王,自己姓李,则称之为“王李氏”,我异常严肃地指出她讲座中的疑点和值得商榷之处,倘使丈夫姓窦,自己姓牛,岂不人称该女子为“斗牛士”?以此类推,“上海市”“乐百氏”也会蜂拥而出了。于是姐姐拂袖而去。
高三的生涯艰苦卓绝,直教人生死相许,每天我的书桌上都摆满了各种参考书。
一天我在深夜昏昏睡去,梦里一本心宽体胖的《数学题典》追着我穷追猛打,偶尔还发射血滴子,我欲哭无泪,无处藏身,被《每日一刻钟——政治》绊了一跤,我嘴里不干不净地坐起来,头顶一凉,《高考冲刺100天》自上方呼啸而过。
我蓦然惊醒,发现姐姐小心翼翼擦着我额头上的冷汗。她恨声道:“你再不争气,谁也帮不了你。”蚊帐上贴的明星海报被姐姐撕落,换上了她手书的“南大,我所欲也;交大,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取南大而舍交大也。”凭借老妈的威信,让她看着我学习,“姐姐”这个名词终于与“法西斯”画上了等号。
姐姐平时喜欢无花果,因为她有一套关于无花果的哲学。她说过,那些隐藏在枝丫缝间的很小的花儿,却可结出醒目的果子。人们可以看见、羡慕、嫉妒光芒四射的成功者,一向不会注意、想起、记得奋斗时的辛酸与刻苦,以及汗水与努力。我告诉她,比如一个人吃得很饱以后,看到任何食物都会觉得和另一种用作施肥的人造固态有机物一样恶心。这是相同的道理,所以你的“无花果哲学”不如改称作“人造有机物哲学”。姐姐那天出奇地没有愤怒抓狂,只很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奇怪的眼光望着我说:“一个简单的道理,人们却不懂去明了它的深刻,我的无花果只有花没有果。”
两个月后我体会到它的深刻,并且撕心裂肺。我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偷看到了妈妈藏好的姐姐的病歷卡,于是我面前竖着的绿色与希望全部崩溃。
我剃了个光头陪在姐姐身边,白血病使她的发型与我相同,我笑着告诉她,从此我们姐弟发型一样了。可她不说话也不动,眼睛紧闭着,我望见她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液体。
之后我爱上了飙车。我甚至想从家以140千米/时的速度飞驰到南浦大学。但在高速公路上我越发寂寞。我双手握了满满一把速度,脚下疾风席卷着飞退的回忆,可我知道再也追不到看不见姐姐的背影,无花果只有花没有果,原来人生有时也一样。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扫一座墓,一瓶汾酒湿了整层台阶。一个努力让自己成熟的人哭得像个孩子,他想念姐姐的拥抱,可是探手出去只是抚摩到了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