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足以让人胆怯,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冒险、如何闯荡。美国攻打伊拉克的时候,我正好在新西兰念书,有一天看了新闻,脑子一热,跑到当地旅行社询问如何去伊拉克。
旅行社的人听了我的要求,受到不小的惊吓,问我为什么去。我解释说我没有任何政治目的,就是想亲自去体验一下真实战场的感觉,说得神采飞扬,自我感觉真是酷极了。后来这事黄了,原因很简单,我负担不起从新西兰飞迪拜的机票……
回国以后,我跟我娘提了一句,结果被她结结实实训斥了一顿。我没敢还嘴,因为她训着训着就哭了,我赶紧安慰她这不是没去成嘛。她抹抹眼泪,说你以后不许干这种事听见没有,万一真出了事我和你爸可怎么办?
类似的事情还有那么几次,当然我没敢告诉我娘。总之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过得特别勇敢,脑子里根本没有危险这个概念,唯一的追求就是兴奋和刺激。用一位朋友的话说,那可真是一段傻到不可救药的青春。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肚腩慢慢变大,胆子却慢慢变小了。从前坐飞机,一遇上颠簸,权当是坐过山车,该看书看书,该睡觉睡觉。现在坐飞机,只要遇到一点气流,手心就开始冒汗,直到空姐解除警报开始端茶送水,这心才算是踏实下来。所以我现在尽量都选大飞机坐,对小飞机敬而远之。
我一直对自己这个转变迷惑不解。有时候夜深人静我扪心自省,把它归咎为成年男子向世俗妥协的证明,但并非如此。
那阵连续出了好几个悲剧事件:泸州一个年轻跑酷运动者从桥上跳下淹死在水里;复旦大学一名研究生被投毒而死;美国波士顿发生恐怖袭击,一名中国留学生身亡。
我第一个反应不是“这样的年轻人死得太可惜了”,而是“他们的父母听到这样的消息,该怎么办”。后来我去查新闻细节,泸州去世的小伙子是单亲家庭,妈妈长期患有抑郁症,儿子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复旦大学那位研究生,在四川的父母早年下岗,母亲常年患病,儿子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希望。看到这些细节,我的心情愈加难受。
我无法想象他们的父母听到噩耗有多悲痛,或者说,我不是无法想象,而是不敢去想象,因为一想象就会无法抑制地代入自己的情境里——如果我出了事,我的爹妈该是什么反应,他们得难过成什么样,这么联想下去,心情会像跳水一样直线跌落,直到谷底。
我的一个朋友也有类似感觉。他告诉我,他现在很小心,过马路一定会先左右看,按时锻炼身体,尽量不熬夜。他说他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如果出事,老婆孩子还有两边的父母都会陷入困境。“我现在根本不敢死,死对我来说,太奢侈了。”他感慨。
所以,当你发现死亡不仅仅只与自己有关,还会对你的亲人产生巨大影响时,你就会变得胆小、谨慎、裹足不前,但这不该被称为懦弱。
编辑提点:郑文龙
一个人的成长是丰盈内心、自我完善的历程,而最终成熟的体悟则是自觉归属于那一株植根家族血脉的亲情树。无论壮游的少年看过多少风景、经历多少世事,父母家人的牵挂永远是那一缕温柔而坚强的情思,标示着归乡的地图、最后的栖息地与灵魂归宿的应许之地。每当夜空寂静澄澈,星月下奔赴归途的人们,都有一盏光明幸福的灯,照亮他们的路途,温暖他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