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波
爱,在大山深处
■弘波
大学毕业,想要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比登天还难。克非在网上反复搜索,发现A省林业厅要在全国招聘二十名自然保护区管理员,他是林业大学毕业的,条件符合。经过笔试、面试,被录取了。是高兴,还是激动,他不知道。父亲反对,母亲担心,全家人不支持他去这么偏远的地方工作。何况父亲给他找的那个林业发展总公司已经催他上班了。克非烦透了他们的唠叨。谈判,摔打家具,一切都过去了,行李还卡在父亲的手里。把心一横,他踏上南下的列车,身上只带了一条小裤衩。
列车穿过白天与黑夜,换乘轮渡后,一望无际的大海展现在眼前。小时候,父母亲曾带他到海边玩耍,那时他对海似乎没什么感觉。这一次在甲板上,看见汹涌澎拜的波涛,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过了海峡,一个秃顶的老头来接他们。上了车,他递给每人一瓶“椰树”牌矿泉水。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然后转向蜿蜒崎岖的山路。
“这一带曾经是琼崖纵队打游击的地方。他们与国民党军队、日寇发生过多次交战,黎族的首领带领他的队伍找到共产党,揭竿而起,发动了著名的‘白沙起义’。”老头说起这段历史,眉飞色舞。他还告诉他们,这里有汉、黎、苗等多民族杂居。道路两旁大树参天,灌木丛生,悬崖峭壁,扑扑惊飞的山鸡,拔地而起的巨石,木桥下弯弯的河水,还有穿着漂亮服饰的少数民族妇女,一切都令人兴奋不已。直到他们来到欢迎会场,有人请老头上台讲话,他们才吃了一惊,他就是站长?
“说什么呢?我肚子里没墨水,我要说的第一点,刚才许副站长已经说了,就不说了。我要说的第二点,鹰嘴岭很美,这里有许多珍稀的动植物,只要你们保护好它,将来你们就可以到联合国领奖了。”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他笑了笑说:“现在鼓掌不算数,将来真正拿到奖杯再鼓掌。”
掌声再次响起。
鹰嘴岭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诗意。管理站设在山脚下,两幢破旧的砖瓦房,一幢是办公用的,另一幢一分为二,男女各住一间,卫生间是共用的。就这么一个破地方,还是副处级建制。
王站长是本地人。他原在镇里当镇长多年,为了搞好与当地老百姓的关系,上头才把他调任站长的。
“这种地方,难道也能出第二个华罗庚?”
“这地方怎么啦?不是说一张白纸能绘出最美的图画么?甭说华罗庚,我看霍金斯也能出!”成亮侃侃而谈。
“高调!吹牛!”陈洁说。
“好啦,好啦。华罗庚也好,霍金斯也罢,今天咱们的任务是上山。”许云峰说。
吃完早餐,大伙全副武装,整装待发。
“大家跟上了,要注意脚下,别光顾着找标本,这么高的山崖,摔下去你就成了标本了。”许云峰走在前头大声招呼着。
“他把咱看成泥捏的,太小看人了吧。”成亮小声地说。
“许副站长不是在关心咱们么。”克非说。
“关心个屁!昨天爬了一天山,累得我腰酸腿痛,今天天没亮又被他叫醒,什么树蛙、斑蝶,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你成亮精灵得很,要是找到树蛙、斑蝶,你就发大财了。”
“打住。我不想出名,也不想将来成为什么科学家,我只想在这好好分享清鲜的空气。”
“人家比咱早来两年,是帅哥。再说了,他研究稀有动植物比咱强,花的功夫多,看来离科学之巅不远了。”克非和成亮是一起来的,是新兵。
“大伙歇一会吧,马上要过蚂蝗谷了。”许云峰坐在一块石头上说。
“什么是蚂蝗谷?”
“就是在前面那段山谷里有许多山蚂蝗。这山蚂蝗有大的,也有小的,小的细得跟头发丝差不多,它要叮在人的身上,痒痒的,你要抓它,肉呼呼的,很恶心。”护林员小何说。
“太恐怖了。”成亮说。
“听起来是可怕,其实也没啥了不起的。老虎也有它软弱的一面。你如果被它咬了,用盐水抹一下,它就脱落了。”许云峰说完招呼大伙继续往前走。
“陈洁,小心啊!这路滑得很。”话没说完,只见陈洁脚下一滑,猛地摔了一跤。
“看你,快成泥人了。来,我帮你擦一下衣服。”林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说。
“没关系,小事一桩。”
“摔坏了,你那白马王子就心疼了。”
“去你的,他还远在天边呢。”陈洁说完和林静手拉手走着。
“哎呦,是山蚂蝗,我被咬了。”陈洁吓得手舞足蹈地乱跳着。
“我也被咬了。”林静也喊起来。
“你俩都别动。我来处理它。”许云峰用盐水抹一下,蚂蝗真的掉了。
“太神奇了,真是一物降一物。”陈洁说。
“用盐水来治山蚂蝗,应该设一个专利。”林静说。
“那是当地老百姓创造的偏方。还有山里的蚊子很大,如果被咬了,用飞机草捣碎之后抹一下就好。这些都是人民群众的智慧结晶呀。”许云峰说完叫大伙休息。
“克非,看你这块头,给山蚂蝗吸点血也算是为动物研究作贡献。”成亮开玩笑说。
“天地造化,父母的恩赐才让我长成这样子。谁叫你父母这么抠门,缺衣少食,看你,长得跟猴子似的。”
“我这身材省布料,最适合爬山。看来我这辈子只能扎根鹰嘴岭了。”成亮的话引来大伙阵阵笑声。
“云峰,你看,那是不是树蛙?”陈洁小心走过去,又说:“要真的是树蛙,那我太幸运了。赶快拿相机拍下来。”
许云峰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说:“不像是树蛙。你看,它身上还有斑点,树蛙全身都是通绿色的。”
“让我白白高兴一场。”
“别气馁。这五百平方公里的自然保护区蕴藏着树蛙、斑蝶,桃花水母、淡水墨头鱼等十分珍贵的稀有动植物,尤其是树蛙、斑蝶,它们的研究价值不低于大熊猫。只要锲而不舍,相信有一天,咱们会找到它们的。”许云峰十分有信心地说。
白天上山转了一圈回来,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那一身臭汗熏得衣服很难闻。每天洗衣服成了男同胞们一个棘手的事情。管理站要是开个洗衣店,肯定生意兴隆。
“你那一身臭衣服呢?”
“你说谁的衣服?”
“你耳朵聋了吗?我问你呢。”王金花喊起来。
她是本地黎族姑娘,人长得特别漂亮,那双眼睛又大又黑,像电影《小花》里的那位主人翁小花。她中专毕业那年,被管理站招聘为工勤人员。她进来的时候,大伙已经三三两两上山了。她提着一铁桶衣服刚出门又喊了一声:“还有脏衣服吗?”
洗衣服,这倒是件求之不得的事。
他们累得不愿意洗衣,在一段时间里都是求女同胞们帮忙,后来她们也累得不愿动弹,开始埋怨他们懒惰,把那些臭衣服一把扔回来。你喊她“姑奶奶”也无法打动她们的铁石心肠。
那一天,克非去她那里取衣服,看见她在打扫办公室卫生,便假惺惺地抄起竹扫把要助她一臂之力。
“你在干啥?放下,放下。”
“你让我也学点雷锋吧。”
“你这算干啥?不扫还好,越扫越脏了!”
“你别小看人!你看看我这示范动作……”
他越想露一手,越是出乱子,不但没把地扫干净,而且裤子被铁丝划出一个口子。她哈哈笑起来,那笑声越笑越响。
“有啥好笑的。”
她用手捂住嘴回到屋里取来针线,意思是要克非脱下裤子,让她缝几针,长裤里面只剩下一条小裤衩了,他不由地脸红起来。
“想什么呀,赶快脱呀。”她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等待他的破裤子,嘴里还嘟囔着:“有啥要紧的,大学生还这么封建。”
她背对着他开始缝补,偶尔吃吃一笑,不知想起了什么乐事。
“你笑啥?”
“裤子的屁股都穿洞了,还不会自己补。”
“我天生是个懒汉,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停了片刻,她说:“你命真好。侬生来就是贱命鬼。”
“别这么悲观嘛。”稍停一下又说:“你怎么没去读书。”
“读书?侬能念完中专就谢天谢地啦。”
看来她十分熟悉针线活,三下两下就把他那破裤子缝补好了。他接过她缝好的裤子的一刹那,他的手臂无意中碰到她的胸脯,她的脸蛋一下子泛红起来,出落得像下凡的仙女。他的心跳极速加快,一种莫名其妙的非分之想在他脑海里闪过,但他很快克制住了,拿着裤子走出去了。
一连好几天,克非似乎走神了,魂不附体。明明是手里拿着铁桶要去洗澡,却走进了食堂。拿着饭盒却走进卫生间。原来一百二十斤重的水泥桩界碑,他一个人扛在肩上就直奔山上,如今两个人抬着,他却累得满头大汗。
“停下来歇一会吧。”克非喘着气说。
“今怎么了,跟泥捏似的。”
“成亮,换一下克非,让他休息一会儿。”许云峰喊了一声,他看了看大伙又说:“咱们得加把劲哟,这些天已经埋下三百六十根桩和四十五块界碑了,剩下这些都是硬骨头了,这是一场恶战。”
“大个子,最近是不是被爱神的箭射中了?”
“去你个猴精!乱说话,火烧你的舌头。”克非捡起一个小石头抛过去。
“那可是个野辣椒哟,含在嘴里辣味十足。”猴精扮了个鬼脸说。
谁不知道你猴精心里有鬼呀,克非想。有几回,趁着办公室没人,猴精偷偷地溜进去,挑逗金花,动手动脚的,被她用扫把轰出来的。克非念大学时也谈过一个女朋友,是他的同班同学,长得漂亮,身材也很美,被誉为校花。来鹰嘴岭前,女的死活不同意他来,但他选择了鹰嘴岭,他俩谈崩了。
“克非,我帮你。别让猴精看扁你了。”陈洁冲过去抢过他手里的水泥桩说。
“好样的,美女救帅哥。”
“去你的,咱俩一人扛一块,怎么样?”
猴精不服气地说:“扛就扛,谁怕谁呀?”
陈洁托起一块石碑往肩上放,迈着轻盈的脚步往山上走去。他哪知道,陈洁在大学念书时,是学校举重运动员嘞。
“猴精,快跟上来呀。”
猴精搬起一块石碑走了两步,喘着大气再也走不动了。
“好男不跟女斗,好汉不吃眼前亏。”猴精自知比不过陈洁,他的话引起大伙一阵大笑。
“我怎么觉得这几天眼皮老是跳动,原来是美女自远方来。”猴精说。
“怪不得咱云峰兄天天想,夜夜盼,果然是美女呀。”张磊平时沉默寡言,见到宋雅凤说。
“美女不敢当。不至于影响市容,本人还是有信心的。”宋雅凤看了看大伙又说:“云峰总说鹰嘴岭怎么怎么好,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我就到这儿来工作好了。”
“欢迎美女加入鹰嘴岭。”大伙齐声说。
“先别鼓掌,我先来体验一下生活,等到我以后真正成为这里的一员时,大伙再补鼓掌。”
宋雅凤在大学选学过信息管理专业。管理站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有的懂电脑不懂技术,懂林业不懂电脑。第十二届国际生态科学大会即将召开,目前不但要把那些珍稀动植物的有关数据拿到手,还要做好那套生物分布图表,她愿意帮助王金花打理这一摊子的工作。
“这个山坡太陡啦。”宋雅凤喘着气说。
“要不,怎么叫好汉坡呢。”许云峰说。
“好汉坡?”
“是的。这是鹰嘴岭最陡的一个坡,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们说,没爬这个坡的,就不算真正的鹰嘴岭人。”
“终于爬上来啦。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鹰嘴岭热带雨林啊,简直太美了。”宋雅凤说。她觉得脚上痛痒痒的,用手摸了一下,发现几只黑乎乎的东西粘在她脚上。
“什么东西,软绵绵的。”
“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山蚂蝗。”
“这太可怕了。”
“没这么可怕。这家伙专吸人畜的血。哎,别拉它,它嘴上有吸盘,钻进肉里,用手是拉不出来的,要用盐水浇一下,你看,都掉下来了。还好,伤口不大。”
“你坏,还不大呀,流那么多的血!”
“没关系的,过一阵子就好了。你看我身上,被咬得遍体鳞伤了,不也都好了吗?”
一天下来,宋雅凤累得精疲力竭,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还有那些可恶的山蚂蝗,咬得她双脚满是血,许云峰好不紧张,生怕她吃不消。他为她端来温水泡脚,又亲自下厨为她煮了一碗鸡蛋面条,好生安慰她。
宋雅凤来鹰嘴岭好几天了,她很少给家里打电话,不是她不想打,是因为鹰嘴岭的手机信号太弱,有的地方根本就没信号。在宋雅凤看来,鹰嘴岭是美丽的,神秘的,但这里的工作环境太辛苦了,信息太闭塞了。
“云峰,我跟你说个事。”王站长把他拉到一旁说。
“啥事?”
“你那位雅凤可帮了咱们大忙了。她做好了生物分布图了,咱们保护区域的动植物标示得清清楚楚,真正的数字化、系统化、感性化,站里看过的人都说好呀!”
“在大学的时候,她最喜欢摆弄电脑,这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她还给咱们提了不少改进的建议,像改进电子档案啊,社区护林员系统化培训,合理化资源配置等等。等到办公大楼建成之后,咱们要好好布置一番。咱们真是缺这种既有专业知识,又懂管理的复合型人才。你可要抓紧点,别放她跑了,那咱全站人就要讨伐你了。”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王金花跟她学得也不错嘛。”许云峰不以为然地说。
“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你别不当回事。金花哪能跟她比呀。”王站长认真地说。
“知道了,放心吧。”
夜幕降临了。山脚下静悄悄的。忙乎一天之后,大伙早早上床睡觉了。许云峰在整理动植物的标本。
“云峰,你是怎么搞的?雅凤病了,你不知道?”陈洁急匆匆跑过来说。
“不可能吧,白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你快去看看吧。”
“好的。我马上就到。”许云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宋雅凤床前。
“病了,为啥不告诉我?”他用手摸她的额头问。
“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病来如山倒,不能硬撑着的。”
“我能挺得住,你该干啥就干啥去,别管我。”
“看你还在发烧呢,逞什么强!”
许云峰心里十分着急。他放下手头的活,跑去给她买退烧药、熬粥。三天过去了,她的病情时好时坏,一到下午又开始发低烧,一阵阵的,浑身上下没力气。他把煮好的粥端到她面前,她一汤匙也没吃。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可不行啊!”
“没胃口。”
“走,我送你到卫生院看医生。”
“没关系,再过两天会好的。”
“不行!现在马上动身,不能再拖了。”在他的坚持下,她只好答应了。
在镇卫生院,医生说:“查不出病因,不能随便下药。”
“奇怪了,不就发烧么?”云峰问。
“病人目前的状况是发低烧,厌食、乏力。”医生又说。
“那该怎么办?”
“我们的设备太差了,建议到县医院检查。”
听了医生的话,许云峰的神经一下子绷得紧紧的。
猴精自命会算命,他说:“从雅凤的长相看,她不适合鹰嘴岭,准确地说,她与鹰嘴岭是相克的。”
“你瞎说!谁信你的鬼话。”陈洁喊起来。
“不信,咱们走着瞧!”猴精自信地说。
“这就怪了。”张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说:“会不会中了迷药?据说当地老百姓有一种草药,只要放在水里,喝了水,就会得那种病。”
“不可能!雅凤又没到过农村,也没喝过那里的水。”克非说。
县医院医生经过验血,做B超、X光透视,得出的结论是:虐疾病。医生对症下药,宋雅凤很快就痊愈了。
“我跟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里不是我呆的地方。“宋雅凤边收拾行李边说。
“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我已经心灰意冷了。”
“为了我,也为了事业,你就留下吧。”许云峰苦苦哀求着。
“事业和我,你必须做出其中之一的选择。我不能人为地制造两地分居。”
“事业和你,我全要。”
“不可能!条件这么差,医疗设施如此落后,留下来,恐怕今后连命都搭上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你就做生物学家的美梦吧。本公主不奉陪了。”宋雅凤说完提着行李乘车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许云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宋雅凤出身在一个军人世家。父母亲都是部队高干。她自小养成一副刚强的性格,只要她认定的事,就义无反顾地坚持到底,谁也拦不住她。当初他俩恋爱时,他就暗地里高兴,他一个农村的穷孩子,能攀上她门槛,也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那年他报名来鹰嘴岭工作,临别前,他俩吵了一架。这次,她是带着试探的心理而来的,想不到,她走得如此坚决,连头都不回。
鹰嘴岭自然保护区周边有一百零五个自然村,近两万户村民。少数民族同胞有上山打猎的习惯,用他们的话说:靠山吃山。
“许副站长,卫星观测点显示,有人在山里围猎。”护林员说。
“走,咱们去看看。”许云峰说完带着十几个人赶往山上。
“呼——嗨——呼——嗨——”一群村民手持猎枪追赶一只小鹿。
“老乡——别赶了——”许云峰大声喊道。
“别过来,谁胆敢往前一步,别怪侬的枪不认人啦。”一小伙子用枪指着许云峰说。
“这里是保护区,不允许打猎的。”
“不打猎,侬吃什么?侬祖祖辈辈就靠打猎为生,谁也管不着。”
“政府有法律规定,不许在山上打猎。”
“规定有个屁用!你再走近一点,小心侬的枪走火。”
猴精看到这架势,慌了神,他拉着许云峰的手说:“他们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撤吧。”
“不行!原则问题不能妥协!要走,你自己走,看他们能把我怎的。”
“逞什么强呀!这帮村民一个个凶巴巴的样子,太可怕了。”猴精在不停地劝阻他。
双方在僵持着,谁也不相让。
“谁在这大声嚷嚷啥呀?”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说。
“是村长,村长——”
“唉哟,是许同志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有眼不识泰山呀。”村长说着跑过来与许云峰握了手。
“山豹,过来,侬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管理站的许副站长,他可是有大学问的人才呀。”
“村长过誉了,过誉了。”
“俗话说得好:不骂不相识,不打不成交。许副站长是侬的朋友,今后得客气点,不要动不动就要动刀枪。”村长环视了一会村民又说:“今天完全是一场误会。欢迎许副站长有空到侬山寨来坐一坐。”说完,他向村民挥手:“撤!”村长一声令下,村民们全都往山下走了。
为了与当地村民搞好关系,他们凑钱买了三十箱米酒,剁了几十斤猪肉来到村子里。出发前,许云峰精心挑选了十二名能喝半斤酒以上的小伙子同行。
“今天,我们管理站的同志们是真心诚意来与黎族兄弟交朋友的,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许云峰举起酒杯,说完就干了。
“干了。”村民们也干了。
“山豹、小虎过来。”村长把两个青年叫到许云峰面前又说:“你俩向许副站长道歉。”
“事情过去就算了,算了。”
“不行!不但要道歉,侬还要罚你俩每人喝一碗酒。”
两个年轻人每人喝下一碗酒后,连连说:“那天侬太冲动了,如有冒犯之处,请多多原谅。”
“客气了,客气了。”
几杯酒下肚之后,村长左手叉着腰,右手端着酒杯,说:“许副站长,你这个朋友侬交定了。来——咱俩喝三杯交友酒。”
看见许云峰的脸上发红,克非走上前说:“村长,许副站长不胜酒力,我替他喝吧。”
“不行!喝倒了,这才叫真正的哥们。”
“这交友酒我喝定了。”许云峰走过去又说:“在这里,我请乡亲们帮一个忙。管理站现在正招聘护林员,咱要保护好这一大片青山,谁愿意的,请举手。”
“侬参加。”
“侬愿意。”
全村三十多名青年举了手。
“好!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鹰嘴岭的护林员了。你们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座山,愿这座大山保佑你们子子孙孙平安幸福。”三杯酒下去,许云峰大声喊道。
“好呀——”
山寨响起了阵阵的掌声。
“我看了你的论文,至少论据不足。”克非边走边说。
“看来我找不到论据来支撑我的论点了。要想发表,甭说在联合国的刊物上发表,就是国家级的也难。”张磊有些信心不足。
“没关系,只要咱们监测到树蛙的生活规律,从它产卵到孵化的过程,你就可以找到了。”
“说得那么轻巧。这小东西可是珍稀动物!在我看来比大熊猫还珍稀!它只能生活在热带雨林里,而且空气啦,土壤啦,哪一样都不能有污染,咱们这里是目前世界上少有的热带雨林,找到它,就算我有运气了。”
“云峰兄的论文不也能在联合国的刊物上发表了么?我看你也能。”
“别开玩笑了。云峰兄比咱俩早来两年,他可是咱保护区第一个发现树蛙的人。在三百多种珍贵的动植物中,有一半是他发现的。标本也是他先拿到的。”
“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只要努力,相信有一天你的理想是会实现的。”克非说。
“大家歇一会儿吧。”许云峰说。
“我天生就不是当生物学家的料子。这其中的原因有二:一是我身上既没有运气也没有灵气;二是那些珍稀动植物一看见我就躲得远远的。”猴精懒洋洋地说。
“当不当什么家都无关紧要,我的处世哲学是,只要活得充实、快乐就行。”克非说。
“如果有一天,你们当中的哪一位到联合国参加大会,看一看潘基文是不是头上长着两个脑袋。”猴精的话引起大伙一阵笑声。
太阳快下山时,他们在一个半山坡地落下脚。
“抓紧把塑料布拉上。这就是三八线,男女各一边。把炉灶打起来,生火,煮饭啰。”许云峰招呼大家说。
“大地当床,天为被,还有蚊虫来做伴。”猴精一边打开睡袋一边说。
“有诗意。”克非说。
“咱不是自吹的。念中学的时候,本人写的诗已刊登在校报上了。咱是投错胎,报错了志愿,当初要报中文系,咱早就是第二个普希金了。”
“真是吹牛不要脸。”陈洁和林静小声议论着。
“开饭啰——”陈洁用汤匙敲打着碗喊道。
“手艺不错嘛。啥肉这么香?”克非问。
“你猜猜看。”
“我猜不着。”
“我告诉你吧,这就是五脚猪肉,也称‘东坡肉’。相传当年苏老先生被贬到海南时,他老人家做了两件事:其一是办学堂,教书育人;其二是发现了五脚猪,后被称为‘东坡肉’。”
“想不到,这东坡肉历史还挺悠久的。”
“来,张开嘴巴。”陈洁说着夹了一块肉送到克非的嘴里。
“名副其实,香!”克非高兴地说。
“给我尝一块吧。”猴精跑过去说。
“想得美!没门。”陈洁故意逗他,说完哈哈笑起来。
猴精碰了一鼻子灰,跑到克非面前说:“兄弟,看来你中桃花运了。要抓紧时间追呀,别让你的白雪公主跑了。”
克非笑了笑说:“要是真有这等好事,咱就烧高香啦。”
晚饭后,许云峰说:“大伙各就各位,要看好各自的监测仪,要把眼睛睁大点,别让树蛙从你们眼皮底下溜走了。”
“我真的很佩服云峰兄,心上的人离他而去,这本来是十分痛苦的事,他像若无其事。”克非说。
“这叫深藏不露。能把最痛苦的事埋藏到最深之处,这才是高人。”张磊说。
猴精回了一句:“这也叫情场失意,战场得意。”
山里的天气跟三岁小孩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满天星空,下半夜却突然刮起了阵风,接着是狂风骤雨。
“快,抓紧把监测仪器收起来,别让雨淋着了。”许云峰大声喊道。
“这鬼天气,简直不让人活了。”
雨越下越大。
“你们原地待命,我到下面看看那两个监测点。”许云峰打着手电筒往山坡走去。
“我陪你一块去。”克非说。
“不用了,我去看看就回来。”
“不行,我一定要陪你去。”
“没事的,这地方我熟得很。”许云峰执意要自己去,克非也不再说什么了。
雨渐渐小了,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山里各种鸟类、虫子发出叽叽喳喳的怪声。
“云峰兄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克非从睡袋里钻出来。
“莫非他碰上树蛙了。”张磊说。
“要是碰上那宝贝,他肯定会回来通知咱们的。”克非想了一下又说:“不对,他会不会遇上猛兽?走,去看看。”说完,他和张磊朝着许云峰去的方向奔跑过去。
“云峰兄,怎么啦?”
只见许云峰躺在灌木旁痛苦地呻吟着。克非挽起他的腿脚,鲜血一直从脚上往下流。
“被蛇咬了。快,把他背回去。”克非不由分说背起许云峰快步往回跑。
“云峰兄被蛇咬了,快来救人呀。”
听到喊声,全队人都从睡袋里钻出来。此时,许云峰脸色苍白,晕过去了。
“别动。”有人想搬动他。王金花喊了一声,蹲下去用手掀开他的裤腿,看完伤口后说:“是眼镜蛇咬的。”只见她用毛巾勒紧他的大腿,然后扑下身子用嘴猛吸他伤口的血,一口、两口、三口……鲜红的血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快,跟我去把草药采回来。”说完直奔山下走去。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她回来了。她嘴里一边嚼着草药,一边吐出来敷在他的伤口上。
“算他命大。再慢半个小时,就算是华佗再现,也无回天之力了。”她喘着大气说。
管理站来了一批又一批大学生,有的人来不到半年就通过关系调走了,还有的辞职走了。但也有人坚守不肯走。南科院来函多次催许云峰去报到,但他选择留下来。他们的住宿从土房换成了砖瓦房又变成了现在的楼房,出行工具从自行车、摩托车换成了汽车,保护区的道路,也从泥泞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柏油路。大浪淘沙,彰显英雄本色。
“晓霞,你真的舍得走么?”
“陈洁姐,这里实在太辛苦了。”
“你才来半年呀。”
“我实在撑不住了。再说了,我和他自小青梅竹马,回去之后就结婚。他现在帮我父母的公司打理事务,家里已经来电催我好几回了。”晓霞说。
“有这么大的家业在等着你,走,也是应该的。”
“姐,这里苦是苦,但我真的有点舍不得走。这些日子,你们对我比亲妹妹还亲,上山的睡袋是你们帮我背的,有好吃的总让给我。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难过,我……”晓霞哽咽了,她抱住陈洁哭起来。
相处是缘分,离别时,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猴精边收拾行李边说:“说句掏心窝的话吧,我真的喜欢上这座山了。空气、水是一流的,人也是善良的。最主要是在学校学的专业知识有用武之地,在这里将来可以干一番事业。真舍不得走呀!”他停了一下又说:“但我不走不行呀。”
猴精的父亲长期卧病不起,母亲下岗在家,妹妹在外打工挣点钱,勉强维持家里的生计。难怪他每月领到工资后,几乎全都往家里寄。
“在城里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朋友帮我在社区找了一份电工。”说到这,他哽咽了,又说:“还好,总算有一份工干了。”
听了猴精的话,大伙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猴精,回去后,别忘了咱们这些兄弟,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欢迎你带媳妇来度假。”王站长带着大伙为他俩送行。望着渐渐远去的汽车,一种依依不舍的心情油然生起。
春节快到了,管理站的人几乎都回家了。
“许副站长,你怎么还没走呀?”王金花走进屋里问。
“过年后,第十二届世界科技大会要在北京召开,我在准备论文,走不了。”他看了她一眼问:“你干嘛不回家?”
“管理站就是我的家。过去我都和王站长一家在这里过的。今年他家盖新房。按当地的风俗习惯,新房建成的第一年,主人必须在家过年,这才吉祥。”她停顿一会儿又说:“你这个大站长也太官僚了,连自己属下的情况也不了解。”
原来,王金花的母亲生她的时候,因大出血,抢救无效去世了。小时候,她父亲抱着她在村里挨家挨户乞奶吃。三岁那年,她父亲得了绝症也走了。她是靠着吃村子里的百家奶,吃百家饭长大的。七岁时,她的一个远房亲戚把她接到别的村子,送她上学,一直供她念完中专毕业。去年,她的亲戚因车祸也去世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亲人了。
得知她的身世之后,他心里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情感,眼圈湿润了。
“来,侬看看你脚上的伤口。”
“好多了。”
“伤口好像化脓了,千万不能感染呀。”
“我再去打几支青霉素就没事了。”
“青霉素只能暂时控制,但不能完全消肿,侬去给你找草药。”说完,她飞似的出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她手里拎着两包草药回来了。
“这是用来清洗的,这种是嚼烂之后敷在伤口上的。”
“这管用吗?”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
“瞧你,光顾工作,伤口都化脓了,再不及时医治,恐怕你这条腿也保不住了。”
“没那么严重吧。”
“说来怕吓坏你了。侬村子有个年轻仔,被蛇咬后,没及时下药,结果他那条腿废了。”
听了她的话,许云峰心里打了个寒颤,要是真的一条腿没了,那该多惨呀。
这以后,她天天熬好药汤,给他清洗伤口,然后又把药剁烂之后敷在伤口上。几天下来,他的伤口果真消肿了,伤疤也开始脱落了。
“你是怎么学到这门医术的?“许云峰问。
“我是拿命换来的。”
“拿命换来的?”
“是呀,我十三岁那年,跟着村子里的孩子上山抓野兔子,被毒蛇咬伤了,当时同伴都吓坏了,她们把我从山上抬回村里,当时我已奄奄一息了。老乡先用嘴从伤口上吸出来毒液,然后用草药给我敷上。一个星期我就能下地了。后来我就认这位老乡为干爹,他带着我到山上采摘这些草药。”
“你记性真好,这么多年还记得这药。”
“这可是救命草,一辈子侬也忘不了呀。来,让我再检查一下你伤口。”说完,她蹲下身子用手来回捏着他的脚。
他居高临下,她那秀发黑得发光,脸蛋白里透红,从她衣领缝隙,他看见了一个女人从不展示的秘密,微微隆起的胸脯上那两颗小黑痣。一股电流在他身上来回转。他屏住气,深呼吸,但都无济于事。他猛然抱住她,在她头发、脸上狂热地亲吻起来。他解开她的衣服,把她抱到床上,干柴在烈火中燃烧起来……
完事之后,王金花紧紧地依偎在许云峰的怀里。
“许副站长———”
“以后就叫我云峰好了。”他用手捂住她的嘴说。
“云峰,你不会嫌弃侬吧。”
“我发誓,我爱你,我要娶你。”他紧紧地抱着金花说。一阵冲动之后,他又操练一把。
晚饭时,她煮了面条,还有其它菜。
“你尝尝我的手艺。”
“面条好吃。这是什么肉?”他夹了一块放到嘴里说:“真香。”
“这叫稻田鸭肉。乡亲们把鸭子放在稻田里养,一举两得。鸭子吃了稻田里的小虾小虫子,鸭子的粪便又给禾苗施肥,是原生态的食品。”
许云峰边吃边问:“你这手艺是从哪学的?”
“你呀,又官僚了。你忘了,本姑娘在中专学校学的就是烹饪专业的。你要是觉得好吃,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许云峰拿出一瓶酒,倒了两杯说:“过年了,咱俩喝杯酒。”
三杯酒下肚,许云峰说:“等过完年,我到北京参加会议时,带你去看天安门,逛故宫,看鸟巢,那里有好多好多玩的和好吃的。”
听了他的话,她心里充满了幸福的喜悦。
次年开春时节,许云峰和王金花结为伉俪,同时办理婚礼的还有克非和陈洁、张磊和林静。鹰嘴岭下鞭炮齐鸣,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