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半沈从文

2014-04-29 00:00:00刘田田
环球人物 2014年10期

武侠小说泰斗金庸先生曾说过,他最喜欢两个作家,国外的大仲马和国内的沈从文。大多数人知道沈从文,都是因为他的小说。2014年4月再版的《花花朵朵坛坛罐罐》则是沈从文先生除了小说之外,给我们的又一馈赠。

《花花朵朵坛坛罐罐》的副题是“沈从文谈艺术与文物”,这是他从解放后便开始的新工作。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曾担心,不知道老师转行做研究,会不会取得成绩。结果出人意料,沈从文在文物研究上,坚持以实物为依据,综合材料、形制、纹样的发展与联系,开辟了一条独特的研究道路,成为新中国文物鉴赏与研究的先驱者。他在考古上所取得的成就,堪与其文学成就比肩。

文学家的沈从文是浪漫的,他写给妻子张兆和的那段话:“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不知让多少人心醉。文物学家的沈从文则显得充沛而务实,《花花朵朵坛坛罐罐》的内容庞杂,从瓷器书画到锦绣服饰,从龙凤民俗到苗湘艺术,不管是哪一门类,沈从文都坚持了一个原则:结合文物。他曾说:“文学、历史或艺术,照过去以书注书的方法研究,不和实物联系,总不容易透彻。”

在外人看来,沈从文不写小说而去研究文物,始终是一个难以说透的谜。1953年,毛泽东主席在怀仁堂接待优秀作家代表,沈从文名列其中。毛主席当时鼓励他再写几年小说,他并没有贸然动笔。1958年,文化部长在一次作家工作会议上,指名道姓希望沈从文先生担任北京市作协主席,他也没有答应。为什么呢?

在1977年给次子虎雏的家书中,沈从文解释得很明白:“直到明白独立工作态度已失去意义,才决心放弃了这个过时工作,另外从头学起,来搞文物……宁可过一种十分寂寞的日子,放弃那种名分上的一切好处,这廿五年在风风雨雨中不至于和老舍、巴金一道,成为运动中的扫荡冲击对象(因之也不至于使你们因而受累),或许也有些关系。”很显然,聪慧如沈从文先生,已经预见到“文革”的动荡,他在家书中也经常这样叮嘱:“万万不要书生气。”

沈从文投身文物研究工作期间,困难不可谓不大。他曾回忆在博物馆的日子:“天不亮即出门,在北新桥买个烤白薯暖手,坐电车到天安门时,门还不开,即坐下来看天空星月,开了门再进去。晚上回家,有时下雨,披个破麻袋……冬天比较冷,午门楼上穿堂风吹动,上面是不许烤火,只能在上面转来转去。”

生活上的清冷还都只是次要,更难的是,好不容易搜集到的珍贵材料分散了,连篇累牍的心得文字遗失了,组织派来协助的人什么活也不干……但沈从文还是说:“在博物馆当一普通工作人员,不知不觉间就过了30年,我并不觉得什么委屈,倒反而学了不少东西。”“总算对这部门工作,有个结果,有个交代!”到上世纪80年代,他已年逾八十,还念念不忘:“今年虽已过八十,头脑却还得用,若工作条件较好,也许还可望编几本更像样的图书,才对得起这个生命!”

正因为希望“对得起这个生命”,沈从文才不会计较自己在文学史中的地位,甘于花30多年时间和“花花朵朵坛坛罐罐”打交道;甘于做一个博物馆里的平凡讲解员,为参观者讲解古文物;甘于“傻头傻脑干这种费力难见好的事情”。

沈从文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拳拳之心,隐隐透过这些“花花朵朵坛坛罐罐”而泄流出来。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用心,他研究的成果,当会越来越受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