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机大厅的自动门打开又合上,行李箱底的轮子滑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接机的人群里,我一眼看到了那对手挽着手的老夫老妻,那老夫便是我的爸爸,亦是我的男神,他正抱着一束百合,朝我微笑。一瞬间,我就有了一种比飞机着陆更心安的感觉。
男神边说着“你回来啦”,边张开双臂拥抱我。
男神长得不帅,高高瘦瘦的,像一棵可靠的柏树。他小时候,作为军人家属,跟着爷爷的部队,从南到北地辗转,到过河南,去过山东,也在天津待过几年,最后曲曲折折才回到家乡。“我也曾是一只小候鸟吧。”他这么说的时候,满脸的骄傲——但他一定不喜欢那些流离的岁月:所以,明明只不过是银行的小职员,却非要自己攒钱买房子,一直拖到28岁才把与他恋爱多年的妈妈娶进家门;所以,小时候因为下雨“蹭”过一次军车而被爷爷狠狠责打,从此十几年都是步行上学的他,却不分寒暑亲自接送我上下学;所以,只要看到我将踏入家门,他一定快跑几步先于我进门,再转身笑着对我说“欢迎回家”。他要尽其所能给我们母女一个安宁温馨的家。
男神的梦想很多,计划很周详,虽然随着年月推移这些梦想和计划一点一点在变化,但不管怎么变,都是为了我和妈妈,很少为他自己。他曾经想做一名游泳运动员,后来又想当货车司机。但只爱运动不喜读书的他现在却忙于一摞一摞地购买名著杂志,只因为我和妈妈“喜欢看书”。
我对他说:“老爸,你真是个深情的男人,你是我的男神。”
他嘿嘿一笑,说:“其实我觉得自己是个诙谐的人。还有,我是男神,你就是‘乡非’咯。”
“啊?香妃?”
“乡村非主流嘛!”
男神从没提过什么是爱情,他不会说“爱情”这个在他看来腻歪又无聊的词语。曾经我和妈妈看到《画皮》里小唯一遍遍地执著地追问男主角“你爱不爱我”的场景泪流满面时,他在一旁捧着一杯茶,腿上摊着当天的体育报,淡淡地说:“怎么还会有人一直问这个?这个问题需要问么?责任心可比爱重要多了。”我们很吃惊地看看他。他摸摸自己的光头,不自然地笑笑,然后继续埋首在NBA新闻里了。
男神知道我爱书,到哪里都不会忘记逛当地的书店。当买回印刷粗糙或是内容浅薄的“烂书”,被妈妈嘲笑“没眼光”的时候,他会一脸憋屈地翻着新买的书,嘴里嘟嘟囔囔“你看你看,其实还不错嘛”。这类和妈妈的斗嘴每天都在发生。他们也总免不了时不时闹些大大小小的别扭。也许爱情就像跳恰恰,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才能一起跳出绝妙的舞步。两个人因为开心而在一起,那叫喜欢;两个人就算有别扭还要在一起,那就是爱了。而最好的爱情,就是彼此相依相伴。
他喜欢把自己看成是我前世的情人。我读幼儿园的时候,他听了张国荣的一首《路过蜻蜓》,觉得这歌词说得太对了。之后便常对我说:“我那时想,你就是那一只路过的蜻蜓吧!”妈妈夸他有龙应台的觉悟,他竟伤感了:“我以前想,没问问你的意见就把你生出来是多么自私的一个决定,我还想你愿意爱谁就爱谁我一定不强求你。可是好糟糕啊,我才这么想完就发现我已经爱上你了。”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但他好像不知道,我也是那么地爱他。
我的男神,他没有《至高无上》中男主角的不怒自威,也没有油画《父亲》里古铜色脸庞透露的勤勉坚忍。他有软绵绵的肚子,全身散发着泡沫蛋糕的香味。他爱着妈妈和我,像愚蠢但勇敢的工蚁,不落下任何一样工作。任何一个男孩在他眼里都不够好,因为他们没有一个能像他一样,当我跨过接机厅大门时,已经张开双臂面带微笑迎候。他有过拥抱世界的过去,但自从有了我,他就安心在家守候,不曾把我一个人落下。
他没有教过我说文解字,但他教会我温柔对待每一个人;他没有要求我学琴棋书画,但他跟我一起走过下雨的清晨和刮风的傍晚;他更没有建立过什么伟大的功绩表现过什么感人的舐犊情深,但他的爱被慢慢熬成了一碗浓汤,冒着甜蜜的香气,给我享用,让我可以学着他的样,把满满的爱送给这个世界。
岁月静好,你亦慢老。喜欢现在的你,也会喜欢“发如雪,身已老”的你。虽然你不再英俊潇洒,可我爱你日渐矮下去的身影,如渐低的夕阳,爱你沙哑的声音,恰好的老去。我们一场缘分,就像同船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