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柏慧和妹妹柏翠云是一对患难姐妹。
2001年,姐姐柏慧被确诊为急性粒细胞白血病,此后13年,姐姐每次癌症复发,妹妹柏翠云就为姐姐捐献造血干细胞和淋巴细胞,姐姐年年发病,妹妹年年捐献,就像拉锯战一样。10多年下来,姐姐的血型从最初的AB型转变为妹妹的O型,姐妹俩真正实现血脉相连。也许是因为姐姐血管里流的都是妹妹的血,她的性格也渐渐变得和妹妹一样。手术的主治医生说,柏慧是一个奇迹,不光是她多次战胜血癌,更难得的是,她有一个像天使一样甚至比天使还要善良的妹妹……
姐姐患癌13年,妹妹献血13载
2001年6月,在南京的鼓楼区天正桃源小区内,柏慧的家里正在召开一场家庭会议。和往常轻松诙谐的氛围不同,这次会议格外沉重,所有人都愁云不展。
“医生说,我的病不太乐观。”柏慧双手捂着脸沮丧地说。
“大姐,你别有心理负担,明天我和弟弟去做配型,只要合适,我们绝对没二话。”柏翠云走过去安抚姐姐。一旁的弟弟也附和道:“对!姐,你千万别气馁。”柏慧握紧弟弟妹妹的手,眼泪泉涌一般,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不到40岁,居然会得上白血病。孩子还那么小,柏慧实在不甘心自己就这么离开人世。柏慧这一哭,全家都跟着掉眼泪。唯有一边的柏翠云没哭:“姐,你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放心,只要是我配型成功,你要啥就从我身上拿啥,给我留口气就行!”
妹妹的话让姐姐心里更难过,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照顾他们,现在却要用他们的血让自己活命,柏慧心有不忍。可一想到家里的丈夫和孩子,柏慧除了和妹妹说声谢谢,实在说不出别的。
很快,妹妹和弟弟的配型结果出来了,妹妹柏翠云配型成功。听到这个消息,全家都如释重负,可柏慧却有些为妹妹担心。
妹妹和自己家里条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妹夫很久以前就因为身体不好退休在家,每月退休金不过200多元。妹妹有个儿子还在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全家所有的花费都靠妹妹送报纸赚钱。要是妹妹因为手术身体垮了,妹妹的家也就完了。一方面是自己的求生本能,另一方面是妹妹一大家子,柏慧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姐姐的顾虑,柏翠云并没放在心上。她认为,既然自己和姐姐配型成功,救姐姐便是责无旁贷的。柏翠云安排好家里的事,开始催促姐姐上北京治病。
2001年8月,柏慧和妹妹正式开始北上的救命旅程。在北京的307医院,柏慧得到救治。经过检查,柏慧的病确诊为急性粒细胞白血病,需要马上做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柏慧的丈夫是一名警察,工作非常繁忙,他帮姐俩租好房之后不得不回到了单位。
柏翠云经过一系列检查测试后,终于要给姐姐捐献造血干细胞。和以往直接从骨髓内提取细胞的方式不同,医院决定给柏翠云注射刺激因子,刺激因子会像小扫把一样,把骨髓里造血干细胞“扫”到外周血中,医生可直接从手臂抽血,然后再通过分离器把造血干细胞提取出来。这种新型抽取方式听起来没有骨髓移植痛苦,但刺激因子“扫”细胞的过程并不好受。
刚开始的几天,柏翠云还能接受。可越到最后,柏翠云就觉得全身上下有无数个小虫子在自己的皮肤、关节里蠕动,似乎下一秒就要从身体里钻出来。白天,柏翠云还能用干家务分散注意力;可一到晚上,那种要被虫子吞噬的感觉就折磨得她彻夜难眠。她还不敢翻身,生怕吵醒了姐姐。柏翠云并不知道这是注射刺激因子的正常反应,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她想问医生,可又害怕因为这个做不了手术。所以即便护士问过她很多遍身体有无异常,她都忍着没敢说。
连着打了一个星期的刺激因子,柏翠云体内的造血干细胞数量终于达标。第一天,柏翠云躺床上抽取了5个小时的造血干细胞。抽完血,她只觉得头晕眼花,四肢发麻。从床上费力爬起来,柏翠云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胳膊腿在哪。
第二天同样是5个小时,下了病床,柏翠云一步一步地往姐姐的无菌病房挪。护士见状,要求她回病房休息。可柏翠云为了能让姐姐安心,坚持挪到病房让姐姐看自己一眼。
持续两天共计10余个小时的细胞抽取,使得柏翠云的身体变得虚弱不堪。可休息还不到一天,柏翠云就和匆匆赶到北京的姐夫交了班,火速赶回家照顾丈夫孩子。春节前夕,逐渐痊愈的柏慧也回到南京。
姐姐回家后,柏翠云开始在丈夫和姐姐之间奔波,她竭尽全力要做个好妻子好妹妹。
丈夫去世姐姐复发,妹妹挑起生活重担
2003年柏翠云的丈夫病重,她辞去送报的工作,在家专心照顾丈夫。柏慧知道妹妹的日子不好过,就时常塞给妹妹点应急钱。日子虽然紧巴巴的,柏翠云倒也不觉得苦。
2008年,柏翠云的丈夫病重去世。那段时间,柏翠云浑浑噩噩,异常消沉。不久,儿子入伍当兵,家里只剩下柏翠云孤零零一个人。姐姐心疼妹妹孤苦伶仃,就差使丈夫把柏翠云接回家里和自己同住。
有了照顾对象,柏翠云的精气神好了很多。每天一大早,家里人都还没起床,柏翠云就脚步匆匆地赶往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蔬菜瓜果。回到家,做完早饭,她又开始拖地打扫卫生。搞完卫生,柏翠云又开始张罗午饭。基本上,柏慧的家务活,柏翠云全包了。很多时候,姐姐不愿意让妹妹忙来忙去,可柏翠云就是闲不住,只要有活干,她就乐呵呵的。
2009年9月底,柏翠云给姐姐洗澡,无意间发现姐姐胸部和腋下鼓起小包。她一下回想起医生的话,心里止不住打寒颤。第二天,柏翠云执意带姐姐去了307医院,检查结果犹如晴天霹雳。姐姐的白血病的确复发了!
柏翠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用自己的造血干细胞救姐姐,可医生的话却浇了她一头凉水。原来造血干细胞移植过一次后,再移植就没用了。迫于无奈,柏慧只能接受放疗。
3个多月的治疗结束了,柏慧的病情总算得到了控制。可回家后不过一个星期,柏慧的病情突然加剧恶化。来势汹汹的癌细胞从髓外侵入骨髓,白血病全面复发,周身癌细胞达86%,柏慧的免疫细胞在体内根本无法生长,再加上高烧不退,最后竟然发展成败血病。
无菌舱里的柏慧绝望了,她把丈夫叫到一边,哭着求丈夫把自己带回家,她不想死在异地。一向铁骨铮铮的丈夫再也忍不住眼泪,他哭着跟医生说出妻子的最后请求。姐夫的话,让沉默的柏翠云怒了,她呵斥姐夫说:“哭什么哭,能治还得治!现在回去就是送死。”在柏翠云的一再坚持下,柏慧最终同意继续治疗。
晚上,在小出租屋里,柏翠云独自一人哭了很久。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无法想象没有姐姐的日子。柏翠云的脑海过电影般,闪过所有和姐姐一起的镜头。姐姐站在凳子上给她和弟弟做饭,姐姐给自己编小辫,姐姐和自己约定以后即使结婚了,也要住在一起……无数的念头,让柏翠云更加不舍,那个从小照顾自己到大,像小妈妈一样陪伴自己长大的姐姐,真的不在了,她该怎么办?那一晚,柏翠云一夜无眠。
妹妹的淋巴细胞,姐姐的救命稻草
针对柏慧的情况,307医院的医生们经过彻夜讨论,终于制定出了治疗方案。这是一种全新的癌症治疗办法——免疫疗法。这种治疗办法主要依靠树突状细胞,它可以分泌很多细胞因子,一旦“坏细胞”出现,能立即找到并进行分解清除。这种细胞主要分布于淋巴结等部位,免疫治疗就是将它提取出后,制作成“细胞炸弹”,再注射回病人体内。
能救柏慧性命的淋巴细胞,当然还是要从妹妹体内提取。柏翠云并没有听懂医生的治疗方案,只是当医生说姐姐有救时,她便心甘情愿地爬上了捐献床。
整整九个月的治疗期,柏翠云就像个巨型血袋一直在姐姐身边,只要姐姐体内细胞异常,她就源源不断地给姐姐贡献免疫细胞。终于,柏翠云将姐姐从病魔手中夺了回来。更神奇的是,柏慧的血型由最初的AB型血变成了妹妹的O型血。家里人甚至发觉,柏慧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像妹妹。
手术后,医生告诉姐妹俩,这种治疗方法要求免疫细胞捐献者随时能给患者捐献细胞。通常情况下只要患者身体出现不适,就需要从捐献者体内提取血液细胞。也就是说,此后姐姐的生命完全依托在妹妹身上,妹妹是姐姐活下去的唯一保障。柏翠云对此欣然接受,可柏慧却充满了负罪感。她觉得似乎只要她活着妹妹就得跟着受罪。治疗到现在,没有人可以告诉她,到底要抽妹妹多少血,才能治好自己的病。看到妹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柏慧心如刀绞。
2013年4月,原本应该去医院例行检查的柏慧说什么也不愿再动身。她知道每去一次医院就等于要抽一次妹妹的血,她再也不想要妹妹的血了。柏慧意志坚决,不论大家怎么劝说,坚决不松口。一个月后,柏慧尝到了白血病的厉害,她的上身又出现了一个鼓起的小包,久病成医的柏慧自然知道这个征兆的含义。可执拗的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柏翠云知道姐姐是在为献血的事自责。这些天,姐姐总喜欢一个人发呆,有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柏翠云总是安慰姐姐说,抽血一点都不疼,可姐姐并不相信。
晚上,柏翠云来到姐姐房间,柏慧招呼妹妹说:“妹,过来坐,姐跟你聊会。”柏翠云坐过去,发现姐姐的脸色有些惨白:“姐,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明天咱去医院看看。”柏慧支支吾吾地说:“没事,我挺好的。”
柏翠云一把掀起姐姐的衣服,果然看见姐姐单薄的睡衣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包已经生成:“姐,你犯病了,为什么不说?”柏翠云急得直发火。柏慧的眼泪开始往下掉:“姐不能再抽你的血了。你看你现在瘦的。”柏翠云腾的站起身:“你是不是病傻了?我瘦点能比你的命重要?”
柏慧只一个劲儿地哭:“姐拖累你了,姐对不起你。”姐姐哭得让柏翠云心软,她重新坐回姐姐身边抱着姐姐一言不发,好一会柏慧才平静下来。
“姐,我哭过了。”柏翠云拍着姐姐的背说。柏慧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妹妹,有些错愕。她哭点极高的妹妹,从懂事起柏慧就没怎么见她哭过。自从生病后,不管是自己还是周边的亲戚朋友,全都为柏慧的病哭过,唯独妹妹倔强地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有次丈夫哭得不能自抑,妹妹竟然不屑地呵斥住了丈夫的眼泪。柏慧没想到妹妹也有落泪的时候,她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哭的,我怎么不知道?”
柏翠云不好意思地说:“我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哭的,你病情最严重的那次。在无菌舱里,你跟姐夫说你快不行了,说你想回家。然后,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想我们姐弟三个小时候的事。你带着我们去地里扒地瓜烤地瓜吃,用鲜艳的凤仙花给我和弟弟染指甲。有次你跟妈妈吵架,趁着大人不在,领着我们离家出走。”
柏慧破涕为笑说:“那哪算离家出走啊,早上出门下午就回来了。哈哈,小时候真有意思。”
柏翠云点点头,笑着说:“可不是,仔细想想咱们姐弟三个,真没怎么分开过。虽然各自成家,但家也离得近,一有什么事,登上自行车就到了。你说,在这个世上,还有谁比我们更亲?”柏慧握住妹妹的手,不说话。“姐,咱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你要是不在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柏翠云捋起袖子,露出胳膊继续说,“不就抽个血嘛,用我身上这点血换个姐姐,我觉得值!”柏慧轻轻叹了口气,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妹,姐听你的,姐去医院。”
2014年5月,柏翠云带着姐姐再一次来到北京307医院。柏翠云躺在病床上,护士先后在柏翠云的两个胳膊上各扎一针,粘稠的鲜血顺着导管流淌下来。边上巨大的机器开始嗡嗡作响,暗红的血液从柏翠云胳膊上的导管进进出出。
守在门外的柏慧时不时地向病房里的妹妹张望,她记不清13年来,妹妹多少次躺在这张熟悉的病床上了。如果没有妹妹,她怕早就不在世上,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待妹妹的鲜血,好好活下去。
目前,柏慧还在北京307医院接受治疗。治疗结束后,她将回到南京继续进行放疗,放疗之后柏慧要重新回到北京进行体检。而妹妹柏翠云自然会一直陪在姐姐身边。柏慧说她希望身体检查完全合格后,能带妹妹去全国各地旅游。
(文中当事人除姐姐外,都是真实姓名,未经作者同意,本文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