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何处

2014-04-29 00:00:00金少凡
北京文学 2014年4期

彭海到现在也说不清,那次同学聚会自己为什么要去。

2004年2月7号是个周六,有几个已经退了休的女生来电话,说要举行一个同学聚会。原本彭海说不去,没兴趣,也没时间,但不知怎么三弄两弄的,就开着车去了,并且还特意绕了一个弯子,接上了家住翠微路的一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就是后来和他一起生活了两年的李彬彬。

说句实话,李彬彬是彭海三十年前最喜欢的女生,这些都是写在他日记里头的。彭海的日记有关李彬彬的一共有三处:一处是写李彬彬插队前,他和另一名被照顾留城的叫张德华的同学去看她,李彬彬陪着他们在她家客厅的那张方桌旁坐着说话,说话的内容大体都是一些用于勉励的政治词汇,诸如好好锻炼,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之类。彭海还加上一句:希望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的伟大事迹。李彬彬听了彭海的话,忍不住掩住嘴笑了起来。说完这些客套话,张德华说,走吧,咱们去看下一个同学。彭海犹豫了一下,说,你去吧,我在李彬彬这儿再呆会儿。张德华就话里有话地,拖着长声儿说,好,你再呆会儿!张德华走了之后,就剩下了彭海和李彬彬两个人。这时候,彭海倒搜肠刮肚地寻不出话来了,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直坐到下一拨儿同学的到来。这期间,彭海都没敢抬头看李彬彬一眼。第二处是写他和张德华送同学插队,送到昌平的黑山寨公社后,彭海跟着接李彬彬等同学的拖拉机来到了一个叫望宝川大队的小山村。安顿下来的第二天,彭海来到女生宿舍看望李彬彬,那天正好李彬彬宿舍的另两位同学都不在,房间里就只有李彬彬一个人。坐下来后,李彬彬递给他三块糖,他把一颗剥开放进嘴里,另两颗攥在手中。还像上次在她家一样,彭海觉得怎么也寻不出话来和李彬彬说。越是紧张,越是寻不出;越是紧张,越是觉得两只手没地方放。结果彭海就翻动了李彬彬床铺枕头下面的一个塑料包装的东西,见上面印着脱脂棉几个字就问,这个,干吗的?李彬彬见了,倏地脸就红了,忙把那个塑料包抢过来,重新压在了枕头下面,说,女孩子的东西,你别乱动。听了这话,彭海也自知闯了禁区,脸便也腾地红了。临别时,彭海说,过段时间再来看你。李彬彬说,那时候你哪里还记得我呀,你是大工人了,我们是农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说着话,李彬彬就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笑的时候,依然用一只手的手背捂在嘴上。第三处是半年之后,被分配在北京工业学院当工人的彭海听插队回家探亲的同学说李彬彬学坏了,整天和村子里的男社员混在一起吃吃喝喝,好像还和什么人不清不白的。听了这话,彭海晚上回到家把当时李彬彬给他的那两块糖从抽屉里拿了出来,这两块糖原本是用一张锡纸仔仔细细地包裹着的,彭海一点一点将锡纸打开,把已经融化了变了形的糖放在桌子上,之后打开日记本,在心里问着自己:这糖是扔了还是吃了呢?

还回头说那次同学聚会。

原本彭海不愿去的原因,是聚会没多大意思,除了吃喝,就是侃;侃得差不多了,组织人就开始收钱,每人一百,男生或是某个生意做得好的同学多收一些;钱收完之后,便是一哄而散。这次也不例外。酒足饭饱之后,有一个开大轿子车的男生,就是那个叫张德华的,说有事,要走。紧接着,呼啦呼啦地就站起了一大帮人,说顺路搭车,聚会就散了。这时,彭海从餐桌上站起身,看了另一张餐桌上的李彬彬一眼,李彬彬也看了彭海一眼,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相跟着,一起来到了彭海的车前。回家的路上,彭海说,车凉,得等会儿才有热风。李彬彬说,没事的。你今天没事吧?彭海说,我还要绕个弯儿,去给一个朋友送点东西。没事,回家也是一个人。李彬彬说,你办你的事,不着急。彭海就把车开到了华北大酒店,办完事,又在ktv里唱了会儿歌儿。之后,开车带上华北大酒店的朋友一起去一个叫一品居的饭馆吃饭。趁着李彬彬还没上车的工夫,华北大酒店的朋友悄声跟彭海说,哥,这个可不一般。彭海不明白,问,什么不一般?你看她那样儿,朋友说,那是个勾人的主儿,你可小心点儿。瞎说什么,彭海说,这是同学,人家有老公。尽管嘴上这么跟朋友说,但实际上彭海已经从李彬彬这一路上的一举一动中略感到了些什么。他觉得,她的眼神的确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从她的目光中,总能叫人感到一种迷离,这种迷离叫任何一个男人看了之后,都会在心里产生一种躁动和欲望。于是,进入一品居之后,彭海大着胆子,有意地想试一试,他用照顾女士为由,在说“里面请”的同时,顺便把一只手扶在了李彬彬的后背上。李彬彬非但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立即躲开他的手,反而很顺从地就坐在了彭海的身边。后来,两个人谈到此事时,彭海说,你身上毛衣的纹路和胸罩背带当时都能感觉得到,甚至,你身上的体温也都能感觉得到。德性!李彬彬说,知道你那天就没怀好意。知道你怎么不躲呀?没想,李彬彬说,挺想叫你那么摸的。你那天送我回家,我真不想叫你走,真想叫你上楼到我家来着。那你怎么没说?彭海问。没敢!李彬彬说,再说,你一个大男人都不说,叫我怎么说?

那天送李彬彬到家大概已经是半夜时分了,一路上彭海把车开得很慢,大概也就是一小时不到40公里的样子。一路上,他们说了很多话,包括她的男人怎么在外面包工程经常不回家,她男人在顺义有个基地,基地里有很舒适的宿舍,里面有双人床,有一次她男人把床单拿回来洗的时候,她发现床单上有男人的那种污渍还有女人的几根长头发。他说他已经和老婆分居好久了,一年前的一天,他出差回来,进门一看,屋子里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了,就连自己的衣服也都不见了踪影。他赶紧给老婆打电话,老婆说,东西是我拉走的,你的衣服是搬家公司不了解情况拉错了,回头我再叫他们给你送回去。你回来正好,从今天开始,孩子我就不负责接送了,你什么时候同意离婚,就通知一下,我再回去。那天,把车开到李彬彬家的楼下,彭海把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和李彬彬的一只手并在一起,从上到下地数着楼层。看到了么?李彬彬说,十三层,那个窗户,就是旁边亮着日光灯的那个窗户就是我家。1305号。彭海说,看到了。路也特好记,李彬彬说,你看,我家楼对面有家饭馆,大海之门。我知道大海之门,彭海说,我常路过这里,前几天还在这里吃过一次饭呢。那天分手的时候,彭海觉得自己有些意犹未尽,抑或说是恋恋不舍,因为这是他在有了老婆之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另一个女性,所以他不敢肯定李彬彬是不是也同样恋恋不舍。在她说了声谢谢,他说了声不客气之后,李彬彬便推门下车,之后又把脸贴近了玻璃,彭海忙打开了车窗,李彬彬说,再见!彭海就连忙说,再见。之后又加了一句:哪天,哪天我接你,咱们去爬山吧!

回到家里之后,彭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在回味着刚才和李彬彬在一起的情景。这一夜,他想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包括他的手上似乎还保留着摸在李彬彬身上的感觉。于是,他胸中的血就沸腾了起来,以至于最后,自己在半梦半醒之中,难以抑制地冲动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在彭海冷静下来,思考着是不是真的要找一个好天气,去和李彬彬爬山时,手机响了。彭海一面开着车,一面按了手机的接听键,电话的那头是李彬彬。今天忙什么呢?李彬彬问。没什么,彭海说,刚从大兴要了一笔账回来。今天天气不错,你不是说去爬山么?李彬彬说。那好,彭海想了一下说,你再过一个小时在大海之门门前等我,存完了支票就去接你。

两个人那天没有去爬山。两个人那天去了八一湖。进门时,李彬彬抢先买了门票,之后把门票撕了,扔进了垃圾桶。李彬彬从兜里掏出了两块糖,塞给了彭海。彭海很自然地就想到了20多年前送她去插队时,在她宿舍里,塞给自己那两块红虾酥糖的情景,并且由此还想到了自己的日记。不过,彭海并没有说什么,他把糖剥了,放进了嘴里,之后把糖纸仔细地叠好放进口袋里,说,我可不怕有人审问我,这辈子,审问我的人,没了!听彭海说话的语气夹杂着伤感,李彬彬马上就把手从自己的兜儿里掏了出来,伸进彭海的口袋里,攥住他的手。

彭海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李彬彬穿了一件褐色的说不上是什么皮质的翻毛大衣,一条黑裤子,一双黄色的皮鞋。这双皮鞋很特别的地方是鞋带儿在后脚跟的位置上,并且,这双鞋穿在她的脚上很轻、很薄,显得脚很瘦,显得她很俏皮,也显得她很时尚。走在八一湖的冰面上,听到彭海夸赞她的这双鞋,李彬彬就抬起一只脚来,叫彭海看。结果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个趔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她就把身子栽进了彭海的怀里。

夜幕降下来的时候,彭海把李彬彬送回到了大海之门。停得稍微远一点,李彬彬说,这里离饭馆太近,出出进进的人都能看到。彭海就把车开到了大海之门侧面的一个影壁旁边。彭海刚拉好手刹,李彬彬就把身子靠了过来,于是,彭海就把自己的嘴贴到了她的脸上,李彬彬忙就作了回应。

过了几天,也就是2月13日的早晨起来,彭海刚把车开到奥体东门一个客户那里,手机就响了起来。彭海掏出手机来一看,是李彬彬来的一条短信: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彭海马上跟客户说,对不起。就到阳台上给李彬彬拨电话。你来短信了?彭海问。你看到了?李彬彬反问。明天是情人节。彭海说。有时间么?李彬彬问。嗯,彭海说,你想怎么安排?我要你带我出去。李彬彬说。挂上电话,彭海就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请他帮忙给找个旅馆,开一个房间。没多大一会儿,朋友的电话打过来了,说已经在华戎宾馆给他安排好了。彭海就问多少钱?用不用登记?不用掏钱,也不用登记身份证,朋友说,到那里提一下派出所的大老侯就成了。

提起和李彬彬一起过情人节,彭海总发出一声慨叹,说,真没有想到自己竟能走到这一步。就好比一条河,原本很平静地流着,没承想,竟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拐了个弯儿,更改了航道。李彬彬起初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以为是说两个人住宾馆的事情。彭海摇一摇头,说,不是。他自己问着自己说,原本一个那么和睦的家,怎么说散就要散了呢?原本那么贤惠的一个老婆怎么就有外遇了呢?年轻的时候,那么多困难,没房子,没钱,都熬过去了。现在有了房子,有了汽车,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呢?李彬彬听了彭海的这番话,不以为然地说,站在我们女人的角度看,问题都是你们男人造成的。彭海不解,问其究竟。李彬彬说,就说我吧,那狗东西好几个月不回来一趟,回来一趟除了睡觉还是睡觉,你要是说想了,他就说他累了,并且还说都那么大岁数了,你的劲头儿怎么那么大。好容易盼着有那么一次半次的,他就好歹糊弄糊弄,三下两下,还没多少东西。你这儿情绪刚来,他没了;你这儿情绪还没下去呢,他早呼呼睡着了。每到这时候,叫你宰了他的心都有。你说,要是这样我要老公干什么?我跟你说,你老爷们儿,就得干老爷们儿的事儿。我还给你说个故事,我们插队的时候,每个老乡家里不是都养鸡么?可是不管养多少母鸡,都要养一只公鸡。我们那时候不懂事,就问老乡,公鸡不下蛋,养它干什么?还不够浪费饲料的呢,宰着吃了得了。老乡说,宰母鸡吃也不能宰公鸡吃,这一群鸡里面必须有一只公鸡,要是这只公鸡没有了,这群母鸡就会把蛋下到别人家的鸡窝里去了。末了,李彬彬补充了一句:话糙理不糙,你自己琢磨去吧!李彬彬讲的公鸡母鸡的故事,给了彭海很大触动,他忽然就记起来了,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忘记是哪一年了,反正孩子还小的时候,他好长时间都没有和老婆住在一起,他愿意一个人在客厅里支一张折叠床,享受一个人的空间。时常是有了冲动,就自己解决一下。即使老婆晚上上厕所从自己身边经过,他也假寐,甚至她用手摇他,他都装作不知。由此,他又想到了好多朋友谈到夫妻生活,都异口同声地说,早没那事了,三个月半年的,要是不刻意地找,都不会有一次。这些朋友之中,有一部分是夫妻各居一室了,还有一部分更是分别做饭,分开吃了。彭海搞不懂,是不是时光的尘埃,真就把曾经的激情和冲动给一点一点填平了呢?他更搞不懂,那些被大家尊崇的模范夫妻,被誉为从未红过脸并且举案齐眉的伉俪们,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呢?

这个情人节过后,李彬彬就和彭海住到了一起。彭海开车,帮她从家里一趟一趟拿了很多东西。化妆品,大包小盒儿一大堆,首饰小零碎儿,金的银的不计其数。面对着这些东西,彭海感觉到自己都傻了,你,天天的,要用这么多东西?这还多,李彬彬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在摆放这些被李彬彬称作凑合着用的东西时,李彬彬抱怨说,你家真穷,连个梳妆台都没有。让彭海感到更傻了的是这天下班回家之后,自己的家简直变得面目一新,不敢相认了: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床铺得像军营一般整齐,被子见棱见角,床单平得看不见一个皱褶儿。拉开柜子再看,衣服不管大小薄厚,都被叠得整齐划一,码放得整整齐齐,简直就是刀切尺量的一样。和自己的老婆平日里不拘小节相比,彭海就此发出了由衷的慨叹——女人跟女人之间,怎么就有着这么大的差距呢?让彭海更为欣赏的,抑或是让他感到更为女人的,是李彬彬的细致:一件衬衣叠起来,就如同从商店里买来还没拆封一样;一双白色的袜子,就是穿到破,也永远洗得跟当初新买的那样白。从李彬彬到来之后,彭海在花瓶里摆放的鲜花中,在厨房里挂着的红辣椒上,感到了无比的惬意。

这样惬意的日子彭海当初最怕被李彬彬家那位狗东西给打破了,因此,李彬彬的手机每一次响起,他都会在心里生出一阵紧张来。不过,这些多半是她妹妹打过来聊家常的。只有到了月末,且是周五的下午,她才会接到那狗东西的电话,他从不问她在哪儿,干什么呢,只是很简单地说上几个字,几点几点到家,不等她回答,就把电话挂上了。这倒叫彭海记起了一次出差时,河北的一个朋友说一个笑话:现在的人们经常遇到的尴尬有两个,一个是早晨起来车被堵住了,一个是晚上回来,老婆在家跟人家睡觉呢。所以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是先推开窗子看看自己的车被堵上了没有,每天晚上回家前先打个电话,以免进门尴尬。李彬彬家那狗东西基本上一个月来那么一次电话,李彬彬基本上一个月回去那么两天。每到她要回去了,都要嘱咐一句,不要打家里的电话,要是手机关机,就证明狗东西在,他一走,我马上回来。每到她要回去,都会炖出点肉来或是炸出一碗酱来,再把主食每顿吃什么,吃多少,给一一安排出来。

打破这惬意日子的是彭海的老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经常把电话打过来。有时候是为了找一件什么东西,有时候是为了孩子的什么事情。每当她的电话打过来,李彬彬就会不高兴,就会叫他好言好语地劝上好长时间。次数多了,李彬彬就问,你们到底是不是要离婚呢?彭海说,是,不都分居那么久了么。那你们还等什么呢?李彬彬说,你是不是还想着叫她回来呢?唉!彭海说,我们是一个特殊的家庭,老大有残疾,老二还小,我主要是怕伤害了老二,想等到他上了大学,再说。然而,彭海的婚姻没能维持到那个时候。一次,老婆说我已经把咱俩的事情跟两个儿子说了,他们都表示不干涉。什么?彭海急了,问,你跟他们说了?老二还小,还上小学,你给他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现在孩子发育得都早。老婆说,我跟他们谈了,他们说无所谓,跟谁都成。彭海非常无奈,说叫他再想想。叫事情发生急转直下的是接下来没几天,彭海去老婆工作的医院看病。在等着化验结果的时候,老婆带着那个男人也出现在了化验室门口,彭海全身的血液轰一下就冲到了头顶,就在他在沉默和爆发之间作着抉择的当口,化验室的喇叭响了起来,化验结果出来了,在一串被念到的名字当中,出现了彭海两个字。老婆和那男人都惊住了,三个人对视的一刹那,那男人迅速离开了。老婆迟疑了一下,朝彭海走了过来。你看病,老婆问,怎么没来找我?彭海没回答她的问话,把眼睛闭了很久之后,睁开来,说,下周你回来,咱们把事情办了吧!

2004年岁末的脚步,行走在了混混沌沌的阴霾当中,在天空用寒冷把冰凌聚集成雪的当儿,彭海的婚姻,被萧萧的北风卷走了。那天是2004年的12月21号,重新翻开结婚证,才记起来结婚登记的时候也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季。1982年12月4日,结婚证上,两个人微笑的脸,叫彭海记起了那个令他最为幸福的日子。22年的光阴,那么快就走完了,仿若弹指一挥之间。

离婚手续办好之后,彭海开车把老婆送到了她居住的楼门口。谢谢!老婆下车后很礼貌地说。彭海什么都没说,他一样一样地把她的东西从车上给她拿下来之后,只是朝她笑了笑。

前妻感觉到彭海已经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了,是离婚不久的事情。她先是问大儿子,大儿子不说,问烦了顶撞她几句。后来又问二儿子,二儿子就偷偷跟她说了,并说了那个阿姨比你高,比你白,比你身材好,比你漂亮之类的话。前妻立即就给彭海打了电话,问,听说你有女友了?彭海接到电话后先是一愣,之后就没有没有地敷衍了她几句。彭海主要是想,虽然两个人离了婚,但是相互尊重总还是要有的。什么没有!前妻声嘶力竭地在电话那头嚷了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在咱们离婚前就跟她住在一起了?你说!彭海不语。前妻又问,你说实话,她是不是现在就在你那里?你说!彭海只好无奈地用眼睛看了看身边的李彬彬,如实地说了:她在。那好,前妻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叫她等着我,我马上过去!彭海连忙拦她道:你冷静点,冷静点,我们,我们——彭海没有选择离婚两个字——我们已经不是从前了。不是从前了我也要去!前妻说。彭海继续劝道,冷静点好么?你好好想想,你来了,跟她说什么?她凭什么在我的家,她凭什么!那房子,是我装修的,那家具是我一件一件选的……彭海听得出,前妻在喊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带着眼泪的哽咽了。彭海挂上电话的时候,李彬彬已经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好了。你,这是——彭海问。我走,李彬彬一脸怒气说,我不面对她,我跟她没话说。彭海赶紧挽留,说,她来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她管不着!那我也不和她见面,李彬彬伸手拨开彭海伸过来阻拦她的手,别拦着!李彬彬走了没多久,前妻就到了。前妻先是在屋子里环视了一遍,之后问,她呢?彭海说,走了。为什么走?前妻逼问。你要来,她还不走?彭海说。前妻并不满足彭海的回答,她走到了写字台前,伸手拿起了一张镶在镜框里的李彬彬的写真照片。彭海怕她不冷静,把照片给摔了,马上来到她的身边。前妻却并没有那么去做,她把照片看了看,轻蔑地哼了一声,之后把它往写字台上重重一扔。

这件事之后,前妻就常有电话打过来。李彬彬为此极为反感。她就是成心的,李彬彬说,上次不是没见我么,没见着也不叫你过踏实了,非给你们搅和散了不可!彭海每到这个时候,就解释说,她没那么坏。她并不是那种人。她打电话过来,并不是针对咱们俩,你都听见了,都是为了孩子。那是个借口,李彬彬说,不说这个说什么呀?我还跟你说,该你管的你管,不该你管的,你就是不能管。你说,彭海问李彬彬,两个孩子,都是我儿子,哪个我该管哪个我不该管?那还用问呢,李彬彬说,老大判给你了,你管,我也帮着你管;老二判给她了,你就不能管!可是,彭海说,以前孩子的功课都是由我来负责的,现在孩子归了她,她一时还摸不着门儿,你说我能不管么?孩子是无辜的,你说是不是?我们彬彬是最通情达理的,对吧?尽管这么哄着,李彬彬还是对彭海的前妻每次打来的电话极为不满,对彭海因为孩子跟前妻见面更是气愤不已。她始终认为两个人既然离婚了,就不应该再有任何接触,再有任何瓜葛。

2005年的五一,李彬彬在国外上学的儿子归国探亲。离开彭海的时候,李彬彬给彭海炖出来一锅排骨,烙出来一摞饼,并且把芹菜、黄瓜、西红柿等蔬菜都洗好了,切好了,放在盘子里,用保鲜膜封好放在冰箱里。好了,李彬彬说,这些够你吃一个星期的了,下周我抽空回来再给你做。

儿子从国外回来后的第七天,李彬彬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彭海家,要和他住一晚。说实话,两个人自住到了一起之后,还真没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因此,李彬彬的急迫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多多少少叫彭海的心里生出来几分紧张,或者说是打了彭海一个措手不及。因为,李彬彬不在的这些天,他在网上认识了另外一个女人,网名叫带刺的玫瑰。带刺的玫瑰几乎天天过来,两个人的情感也迅速升温,已经按老婆老公相称相待,并且已经商量了若干次诸如房子怎么装修,选什么样的家具,两个人的孩子怎么安排之类的问题。趁着李彬彬洗澡的工夫,彭海赶紧给带刺的玫瑰打了电话,说今天晚上有事,不叫她过来了。带刺的玫瑰电话里很生气,说,有事你不早说,我都已经在车上了。上床之后两个人正如胶似漆的当口,彭海的电话响了。李彬彬说真讨厌,起身就要拿彭海的手机。彭海当时就慌了,赶紧用胳膊去挡她。可是那手机却不管彭海紧张与否,仍然执意地、一遍一遍的继续在响。彭海实在无奈了,只得带着满心的惶恐起身去拿手机。感谢上帝,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不是带刺的玫瑰打来的之后,彭海才舒了一口气,对着电话很反感地说了一声喂。

电话是彭海的前妻来的。电话接通后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哭,慌得彭海连忙问怎么了。前妻喘定了气之后说,实在是没法在自己的妈妈家住下去了,她整天有事没事就找茬儿,不是我这里不好,就是孩子那儿不好,天天生气。话还未说完,前妻在电话里就又抽泣了起来。你现在在哪儿呢?彭海连忙问。在楼外的公共厕所呢。前妻回答说。彭海的心本来就很软,前妻一哭,他自己就也跟着难受了起来。想着前妻大半夜躲在公共厕所里给自己打电话,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心酸了。这样吧,彭海安慰前妻说,你们搬回来住吧,你们住一间,我住一间。

第二天早上起来,李彬彬执意要把自己的东西搬走,任彭海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你要他们吧,李彬彬冷冷地说,你们本来就是夫妻,这回破镜重圆了。我算什么,我不在这儿当绊脚石。彭海把李彬彬送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始终一句话都没有。到了李彬彬家的楼下,彭海停了车,转过脸去看着李彬彬,把她的手攥在了自己的手里,说,彬彬,对不起啊!李彬彬猛地用双手搂住了彭海脖子,失声哭了起来。

对于彭海的前妻搬回来的事情,带刺的玫瑰并没有像李彬彬那样反应强烈,不仅如此,她还夸赞彭海有情有义,是个男人。彭海问她要是这样,咱们结婚怎么办?带刺的玫瑰很开通地说,怎么办?凉拌!这有什么,就住一起好了,一块儿吃饭我觉得都行,只是有一样,你晚上别走错门就成了。

过了几个星期,带刺的玫瑰在QQ上跟彭海说,要去外地开两天会,请他到她家给她照看两天儿子。彭海欣然答应了。吃过晚饭后,彭海前往带刺的玫瑰家,路上经过李彬彬家的时候,彭海停了车,给李彬彬打了个电话。李彬彬下楼之后,两个人就开始顺着京密引水渠散步。彭海问李彬彬儿子怎么样?李彬彬没回答,却说要和那狗东西离婚。为什么?彭海疑惑地问。那狗东西外面有人。李彬彬说,儿子回来这几天,他就在家里呆了半天,手机一响,那小狐狸精在电话里一犯骚,他妈的立马就走了,走了就再没回来。两个人在一处椅子上坐下来,李彬彬从书包里面掏出一瓶矿泉水,给彭海喝。彭海喝了口水,把矿泉水瓶还给了李彬彬,就伸了一只胳膊,把李彬彬搂了过来。两个人正相拥着的时候,彭海的电话响了。彭海掏出来看,是带刺的玫瑰打来的,在按下接听键的同时没容对方把话说出来,就连忙大声地说道:啊,你好,我正往你家走呢,放心吧!

第二天早起,给带刺的玫瑰的儿子做好了早饭,刚吃没几口,带刺的玫瑰儿子的手机响了,妈妈,嗯,正吃呢,叔叔做的饭,香着呢!带刺的玫瑰的儿子兴高采烈地跟妈妈说着话,彭海在一边伸着一只手等待着,跟儿子说完话之后,她肯定要跟自己说几句,他想。但是带刺的玫瑰的儿子问了一声妈妈还有事么?电话那头说了一声没事了,宝贝儿再见。电话就挂断了,带刺的玫瑰根本就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意思。彭海有些尴尬地收回那只手,摇一摇头,在心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

三天后,带刺的玫瑰在QQ上跟彭海说,我开会回来了,谢谢你照顾我儿子,哪天我请你吃饭吧。彭海说,你真客气,咱俩谁跟谁呀?给自己的老婆干点事,还用得着报酬么?带刺的玫瑰又说,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情呢,这次开会,我把我们的事情跟我的一个好朋友说了,她不赞成。我又给我妹妹打了电话,征求了她的意见,她也不支持。彭海问,为什么?带刺的玫瑰说,他们都说你负担太重。是这样,彭海问,那你自己觉得呢?我这个人一贯没什么主见,带刺的玫瑰说,他们这么一说吧,我还真觉得是这样。你看吧,你有两个儿子,这本身就比别人的负担重了一倍。打住打住,彭海赶紧说,我的两个儿子不用谁背着不用谁抱着,怎么成了负担了呢?带刺的玫瑰说,他们是不用背着抱着,但是他们要长大吧?长大了要成家吧?一个儿子一套房,你算算那要多少钱?而且,你还有一个残疾儿子,永远都需要照顾,想想将来,我都害怕了。彭海看着QQ上带刺的玫瑰的话,半天无语。见彭海没有说话,带刺的玫瑰就打出了一个问号,之后说,我这种想法,希望你能理解。彭海想了半天说,你不是说过一句什么名人的话么,叫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带刺的玫瑰说,嗯,我是说过,那是冰心她老人家说过的一句名言。但我觉得那是指的精神层面,生活不能全靠精神的呀,日子还是要一天天地过呀!过了一会儿,带刺的玫瑰又说,认识你很高兴,和你度过的那段美好的时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是一个好人,不仅心地善良,而且还很男人。不过,女人的确要比男人想得多一点,请你原谅。最后,带刺的玫瑰说,你不是把你前妻接回来了吗?我倒有个建议:干脆,你们复婚吧,你的家庭比较特殊,这可能是最明智的选择。

2005年9月1日,彭海都忘了那是个星期几了。那天一早,他收到了李彬彬的一个短信,李彬彬说她已经离婚了,她现在住在前门效力胡同25号。收到这个短信后,彭海便给前妻打了电话,跟她商量着,说,自己想把女朋友接回家里来,能不能请她考虑一下,到外面租间房子住。前妻说,到外面租房她倒是也想过,只不过租房的费用很高,每个月要三千来块,自己负担不起。彭海想了一下,说,这样,租房子的钱,他负担一半儿,直至儿子上大学为止,让她考虑一下这样行不行。前妻在电话的那头好半天没吱一声儿,之后,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前妻从家里搬走之后,彭海开上车,到了李彬彬说的那个四合院,接上李彬彬就回了自己的父母家。因为以前李彬彬有家有老公,彭海尽管和李彬彬生活在一起,但他从来就没跟自己的父母说起过他的生活中有李彬彬这个人,他们同居在一起这件事。现在李彬彬离婚了,他要给父母一个惊喜,告诉他们,他已经找到人了,叫他们不要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操心了。

李彬彬到了彭海的父母家,嘴很甜,礼数也很周到,彭海的父母见了,自是高兴,当即决定去外面的饭馆吃饭。李彬彬说,饭馆的饭又贵又不好吃,并且吃的也没有在自己家里自在。这样,叔叔、阿姨您们都呆着,我给您们包饺子。彭海听见了就要帮忙,李彬彬说,你笨手笨脚的,靠边。说完了,李彬彬就卷起袖子洗手,和面,择菜,和馅儿。看李彬彬包饺子简直是一种享受——韭菜在她手里一根根的都显得十分听话,很顺从地用手一捋、一掐就被择干净。菜择好后,把馅儿拌好,只见她先打开煤气,坐上锅,之后再放好面板揉面,擀面杖在她的手下,三滚两滚就出来一个皮儿,面皮儿在她的手上,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合,就出来一个薄皮大馅的饺子。一盖帘儿的饺子包好了,包饺子用的锅碗筷子收拾起来,桌子用抹布擦干净了,饺子端进厨房,这时坐在火上的锅正好开锅。彭海的老妈看得出了神,拍着手说,干了一辈子活儿,都没见过那么利索干净的人。吃完饭,李彬彬提出来陪叔叔阿姨打会儿牌,娱乐娱乐。于是,一家子人支上牌桌打起了麻将。彭海和李彬彬坐对家儿,老爸老妈坐对家儿。每当彭海听牌了,李彬彬就用脚踩彭海几下,示意他不要和牌,叫老两口和,哄他们高兴。最后,各自数着自己手里的钱计算胜负的时候,老两口情不自禁地笑着说,哎呀,不动活儿就吃上了饺子,还有人陪着打牌解闷儿,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呀!

从这天以后,彭海满以为日子就这么进行下去了。

前妻在的时候,她人很随和,对自己的父母十分孝敬。正是因为了这份孝敬,才得以使彭海一家四口和父母长期在一起生活。有第一个儿子的时候,是父母给看着,每天做好饭菜,等着他们两个下了班回来吃。吃了饭,晚上他们回自己的家,父母还继续给他们看着孩子。有了第二个儿子,还是父母给他们看着,每天做好饭菜等着他们下班后回来吃。吃完饭,他们还是回自己的家,父母还是给他们继续看着孩子。彭海和前妻离婚后,这样的生活节奏打破了,这一家子人天伦之乐的融融乐章上,被画上了一个黑色的休止符。现在,李彬彬出现了,来到了这个家庭,彭海很自然,很简单地就想到了,那个固有的节奏,又要开始了;那个固有的,充满了天伦之乐的融融乐章又要开始了。

李彬彬正式提出来,不再想去彭海的父母家了,是在乐章奏响了半个月之后。那天回到自己家后,她说明天晚上想到外面去吃饭。彭海说,好哇,吃涮羊肉?说完就要打电话跟父母说,明天去吃涮羊肉,不做饭了。李彬彬就拦了他,说只想他们两个人去,并且说,以前和那狗东西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自己过,没有公婆,独立惯了,清静惯了,闲散惯了。现在这么跑来跑去的,还要每天做一大家子人的饭,很累,很不习惯。彭海当时没有认真去想李彬彬的话,没有去想两个家庭之间的差异,没有去想两个人彼此都有20几年的生活习惯。在他的脑子里,始终就有一种想法,一个萝卜一个坑,前妻走了,来了李彬彬,那么李彬彬理所当然就要填上前妻留下来的那个坑,并且在这个坑里,一面自转,一面围绕着这个家公转。在这一点上,恐怕彭海的父母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彭海就劝李彬彬,说,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第二天吃完涮羊肉之后,李彬彬说,想回自己的父母家看看,最近因为自己的事,老两口操了不少心,并且想多住几天。彭海说,那是应该。于是就把李彬彬送到了她父母家的楼下。李彬彬的妹妹在楼下开了个饭馆,下车后,李彬彬不愿意叫彭海马上就走,想和他多呆一会儿,于是,就拉着他进到饭馆里面。你要是就自己多好!这是那天李彬彬坐在饭馆的包间里,把身子倚着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并且,也是最后一句话。

李彬彬回到自己的父母家后,没有像往常两个人分开那样,每天都要定点定时地给彭海打个电话过来。一开始,彭海还觉得难得清净。但是好几天过去了,仍然没有她的消息,彭海心里就开始犯起了嘀咕。周末有个朋友请客,彭海就有意安排在了李彬彬妹妹的饭馆。彭海提前到了一会儿,他问李彬彬的妹妹李彬彬是不是在家。李彬彬的妹妹说,在家。彭海就让她打电话,叫李彬彬下来,和朋友一起吃饭。李彬彬的妹妹却搪塞道,你们吃吧,省了她在,你们说话不方便。彭海没再说什么,就自己掏出手机来,给李彬彬打电话。可是电话拨通了之后,李彬彬却不接,反复了几次,都是这样。吃完饭后,回家的路上,彭海继续给李彬彬打电话,又是反复几遍无人接听。彭海就给她发过去了一个短信,问她怎么了,为什么总不接电话。不一会儿,李彬彬把电话打了过来,说,刚才打牌呢,没听见。怎么可能呢?彭海表示怀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李彬彬就把话题岔开了,问他,下周一可能要去原来插队的地方,你去不去?彭海没好气地说,我又没有插过队,我去干什么!刚回到家,那个老是热衷于张罗同学聚会的女生就打来了电话,说,周一有个特殊的聚会,想邀请你参加。彭海说,是不是要去望宝川,你们插队的地方?那同学奇怪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彭海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我又没在那里插过队,我去干什么?同学赶紧说,是这样,这次去望宝川,是于治提议的。于治不是一直在加拿大么,这次回国想看看原来插队的地方,虽然你没在那里插过队,但是,于治提出来特想见你,并委托我通知你。

为了见见于治,周一早上,彭海早早地就赶到了德外北沙滩718大院门口。快到七点半的时候,同学大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那个联系自己的女同学说,就差于治和李彬彬了。正说着,一辆黑色桑塔纳开了过来,因为以前李彬彬跟他说过她家的汽车是一辆黑色桑塔纳,车号是13093,所以这辆车一出现,就立即引起了彭海的警觉。当他看清了那车的车号果然就是13093之后,彭海感到有一股浪涛正聚集着能量,朝着自己的心冲撞。等车停了,看见从车里面下来的果然是李彬彬和她家那狗东西的一瞬,轰的一下,这股巨浪一下子就把彭海心里所有防线都给摧垮了。那天李彬彬没有想到彭海会来,所以一下车,看到彭海正用冷冷的眼光看着自己,她的第一反应也是一愣,继而,她敷衍着和几个同学握了握手,马上就直奔躲得远远的彭海。看到李彬彬笑吟吟地朝自己走来,彭海朝地上狠狠呸了一口唾沫。这个举动,叫守在车门前的那狗东西看到了眼里,他马上进到车里。几秒钟之后,李彬彬的手机响了。彭海听见那狗东西在电话里问李彬彬,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你神经过敏,李彬彬说,我们俩同学,什么怎么回事。对方说,糊弄三岁孩子呢?同学我还看不出来,同学都上来跟你握手,他怎么呸了你一口?你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你给我回来,不去了,回家!李彬彬没动,她挂断了电话,瞪了彭海一眼,说,看你,让他看出来了吧!彭海顾不得同学都在周边了,他厉声地问道,你给我解释,你们是怎么回事?李彬彬低着头,不说话。你们怎么又到了一起?彭海问。李彬彬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我问你,彭海把声音提高了,再问,你们怎么又到了一起?我这次回家,是我父母特意安排的,是他们把我叫回去的,目的就是劝我和他复婚。李彬彬迟疑了一下说,他哥哥和姐姐也几次三番地找来,劝我们和好。于是,你就回家了,送上门儿去了,是吧?彭海愤愤地说,你真贱!你就没有自己的主见么?他以前天天不回家,在外面找女人,对你形同路人,你都忘了么?没有,李彬彬说,没忘。唉,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命苦。这几天,我在家没干别的,天天都在想这点事。你吧,人好、心好,但是家庭负担太重,儿子残废,还有老人。他吧,我们生活了那么多年了,就是他不在外面搞什么彩旗飘飘的事,也早就没了感觉。不骗你,这两天,我搬回去了,我们也是一个人睡一间屋子,晚上谁也不碰谁。找一个让人心里平衡的理由,就是我们有20多年的感情,有一个儿子吧,我就是想凑合凑合这辈子就过去了,别叫孩子从国外回来之后看到爹妈分开了,感到无家可归就行了!其实,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这几天虽然跟他在一起,但是我时刻在想着你。那狗东西的电话,打断了李彬彬的话,听他气急败坏地在电话那头说,你怎么回事?回不回来!李彬彬用眼睛看了看彭海,半天没回答。我都知道了,彭海叹了口气道,我都知道了,明白了,他找你呢,你回去吧。说完,彭海就走向了自己的汽车。你等等,这时李彬彬忽然追了过来,拽住了彭海的胳膊,你等等!彭海抬眼看去,见李彬彬的眼睛里已经涌满了泪水。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李彬彬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彬彬,彭海看了一眼周边的同学,没好意思去为她擦,这可不是小孩子做游戏,过家家儿!彭海说。我知道,李彬彬说,我想好了,我跟你回去。那好,彭海一下子心情就好了起来,说,你当着我的面,给他打个电话。李彬彬把眼泪擦了,拨通了那狗东西的电话:你都知道了,我们俩的事,我也没必要瞒着你了,我想好了,决定跟他走。对方有一阵子没作声,之后说,那好吧,你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说几句话。李彬彬犹豫了一下,把电话交给了彭海。彭海接过电话,听对方说,咱们都是男人,你实话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早就有关系了?彭海没有迟疑,说,是!那好,对方说,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就嘱咐你一句,彬彬是个好女人,你以后,要好好地待她。彭海说,放心吧,我会的!挂了电话之后,李彬彬说有东西还在那狗东西的车上,她去拿,叫彭海等等。这时,于治开着一辆挂着外国车牌子的本田来了,就在大家簇拥着于治,东一句西一句地和于治握手寒暄的时候,彭海的手机响了,按下接听键之后,传来的却是李彬彬的哭声,那哭声很大,那哭声很惨,抽泣之间,李彬彬说,彭海,我对不起你,你忘了我吧,就当没有我,就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但是,你记住我一句话,在我的心中永远有你,我爱的只有你……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就是2008年,在自己的脚上换上了一双新鞋,正准备穿着它走向下一个年轮的时候,彭海从菜市场买完菜出来,正好撞见久违了的李彬彬。他原本想低头过去,但是李彬彬却已经笑吟吟地冲他走来。买菜了?买菜了,你干什么去了?刚陪着那狗东西输液去了。他怎么了?李彬彬说,脑血栓了。以后,彭海说,叫他少喝酒吧。狗改不了吃屎,照喝不误,谁也管不了。相对而视的时候,两个人都想相互问问彼此这些年怎么样,但始终都没有问出口。

那天,整整一天,彭海的心里都不好受,像有个什么东西堵着,像有什么东西坠着,像他初恋时候的失恋,像他高考时候的落榜。

那天,他忘了跟她说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给他叠的那几件衬衫,他始终没有打开穿,他怕打开了,再叠不了那么整齐了;还有那几双白袜子,他再没穿过,他怕穿了之后,再洗不了那么白了。

作者简介:
金少凡,男,1957年生,北京市人,电视编导、编辑,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北京摄影家协会会员,北京老舍文学研究会会员。19岁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至今已出版长篇小说《我还没有西装》《拼婚》《诗人李晨曦的再婚生活》,中篇小说《诗人血案》,短篇小说《大地的颤抖》等逾百万字。并且创作《快乐电信街》《没有发芽的春天》等近百集电视剧。
责任编辑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