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人真“较真”

上世纪90年代，由于工作关系，我结识了一位美国青年教师克朗姆品先生，他有一位韩国妻子名叫金喜。为了方便照看一双儿女，两口子辞掉了美国的差事，到韩国的首尔工作，与岳父母共同生活。

他们几次邀请我到首尔看一看。去年夏天，我跟随旅行团去了韩国。一个自称为小崔的韩国姑娘负责接待我们。她曾在中国东北某所知名大学学习过中文，讲一口流利的汉语。这姑娘看起来很有亲和力，三言两语就拉近了和游客的距离。

到达韩国的当天下午，我就迫不及待地向她提出，我要先去看望朋友，两天后再归队。小崔一听就急了，“不行，不行，我团队的人一个也不许离开，必须随团统一行动”。同事在一旁劝我，“急什么，还早着呢，游览的第一站就是济州岛，错过了挺可惜，看完济州岛，再向她请假也不迟。”

济州岛优美的自然景观果然名不虚传，让大家很养眼。但是我却没心情享受这些好东西，因为克朗姆品先生得知我来到韩国后，几次打电话催我确定具体拜访的时间，说是要好好招待我一番，并通知了他的亲朋好友一起聚一聚，所以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济州岛游玩回来，我急忙找小崔。小崔为难地说：“阿姨呀，你就别给我出难题了，公司有规定，任何人不许离开团队。我若是允许你离开，就犯了大错，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说法，饭碗就难保了。”

有这么严重？我的朋友在那边精心准备迎接我，若是不能成行可怎么办？无奈，我又央求小崔：“灵活一点好不好？你看我像个惹麻烦的人吗？哪怕准我一天的假也行。”小崔似乎动了恻隐之心，“把你朋友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来和他谈。”

拨通电话后，她叽里哇啦地一通解释，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与克朗姆品商量的，总之她放下电话后对我说：“我们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到首尔的乐天大世界游玩，有4小时的自由时间，到时其他团员进去，你留在门口等他们来看你。”

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我不免有些失望。

旅游大巴到达乐天大世界门口，是下午6点。透过车窗玻璃，我看到克朗姆品手牵着两岁的女儿，金喜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儿子，正在门口等着我。分别十几年的老朋友终于见面了，我们自然十分高兴。克朗姆品先生说：“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美国人，却是在韩国会面，多么不可思议！在中国教书的3年，记不得多少次到你家里吃可口的中餐，本来想好好招待你一番，让你尝尝金喜做的韩式风味，看来不能如愿以偿了。”

最终我和他们一家人在附近一家韩国料理餐馆共进了晚餐。鉴于他们夫妻俩第二天都还要上班，我们依依不舍道了别。还好，不管怎样还是见到了朋友。我看了看表，刚刚过8点，按规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奔波了将近一星期，难得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我决定赶回旅游大巴上休息。

正要抬腿迈上踏板，司机霍地从座位上站起，大步窜到门口，伸手把我挡在了门外。我很惊讶，疑惑地望着他。我用中文说，我要上车休息，他不理会我的话。我改用英语说，他还是不让上。我想起来了，他可能听不懂这两种语言，于是我走到车的正前方，指了指窗玻璃上的贴子，给他看写有四个中文字“中国游客”的标志，又指了指我自己，意思是说，我是中国游客，是这个团的一员。他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错以为我这个中国人要搭他的顺风车。他摇摇头，摆摆手，示意让我离开。

没办法，我只能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十多分钟，感到口渴，刚才吃饭时只顾聊天，忘记了喝水。对了，发给我的那瓶矿泉水在车上还没喝完呢。我急急忙忙返回，跑到车门口往里探头，看到第四排的座位上 我那装有半瓶水的瓶子斜靠在座椅背上。我指了指水瓶，示意司机，那是我的瓶子，又指了指我的口，我很渴，要喝水。司机的头摇摆得更厉害了，他索性起身关上了车门，挥手让我快快离开，那意思分明是说，那是他顾客的水，不能随便给别人喝。

以前听说过韩国人认真得过头，果然如此。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也不想想，如果不是这个团队的人怎么能三番五次要上车呢？还有，口这么渴也不让喝水，不是我的水瓶我能要水喝吗？此情此景下，我心里对这个司机一肚子怨气和怒气。

大约9点40分，小崔手执小彩旗和旅游团的成员们走了出来，我十分不悦地对小崔说：“你总算出来了，咱们的司机把我挡在车外将近两个小时不许我上车。”

我以为她会同情我，埋怨司机太过分，小崔却不以为然，平静地说：“公司有规定，为了保证游客的生命财产安全，任何团队以外的人不得进入车内。我的团队以前从未有人独自离队活动，更没有人会放弃游览乐天大世界，所以嘛，他根本想不到你是我们中的一员。”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边司机看我与小崔有说有笑，终于弄明白我是团队中的一员，刚才的不近人情立刻变成了一脸的歉意。车子启动前他专门走到我旁边，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向我道歉。下车前，又特意向我挥挥手。

到达旅馆时，已经差不多夜里11点了。刚躺下休息，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在异国他乡，有谁会三更半夜来访呢？我打开门一看，竟然是那位司机。见他满面的愧疚，嘴里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那神情那动作，好像犯下了弥天大罪似的。

我连忙说： “没关系，刚才车上你已经道歉过了，你是在执行公司的规定，我不怪你。这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我就随手关了门，看到他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踏上了回程的路，车停在了仁川机场旁边的免税店，我进去购物，在选择海产品时，没想到那司机又来到了我身边，竟然结结巴巴地说起了中文：“对不起，‘明天’的事情真是对不起。”我不懂韩语时间表达的先后顺序，为何会影响司机把中文的“昨天”说成是“明天”，但是他对道歉的“较真”让我惊讶不已，并深深地打动了我。为了表示诚意，他竟然在有限的时间内，专门学了几句中文道歉语。我立刻回应：“没关系，你坚持原则，照章办事，没有错。”想到他一再道歉很可能是因为语言不通，不能确信我是否原谅了他，我赶紧面带微笑，并伸出了大拇指，表示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司机。这回，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终于确信我接受了他的道歉。

这次韩国之行让我终身难忘，司机与导游的“较真”，使我不但不怨恨他们，反而对他们产生了几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