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罗克忒忒斯》文本解读

尹源

如果说，希腊盛世具有最具代表性的民主制度，那么，民主政治高度繁荣的背后潜伏的危机在索福克勒斯的悲劇中不能不被体现。索福克勒斯在其悲剧中，写理想的人，写形象高大的英雄。

《菲罗克忒忒斯》的主人公菲罗克忒忒斯是特萨利亚地区一个城邦的国王，远征特洛伊的途中，被保护克律塞圣坛的毒蛇咬伤了腿。伤口恶臭流脓，扰乱了整个军营，军队把他扔在了四面环海的利姆诺斯的海岸。十年里他一直过着住山洞喝脏水的生活，忍受着病痛和饥饿，在恶劣的条件下活了下来。九年之后，被俘虏的特洛伊先知赫勒诺斯预言只有菲罗克忒忒斯和他的弓才能攻下特洛伊。为了赢得这场战争，奥德修斯带着阿喀琉斯的儿子涅俄普托勒摩斯去利姆诺斯岛，寻找并带回菲罗克忒忒斯。

问题在此处爆发。奥德修斯当年抛弃了菲罗克忒忒斯，菲罗克忒忒斯对希腊人和奥德修斯充满了怨恨，他决计不会回到特洛伊战场上。奥德修斯劝说涅俄普托勒摩斯使用计谋去欺骗菲罗克忒忒斯。涅俄普托勒摩斯对此感到为难，最终实施了这种欺骗。戏剧性的是，骗取到弓后，他又因故与奥德修斯对峙，将弓还给了菲罗克忒忒斯。

一、英雄与共同体

菲罗克忒忒斯是一个传统的英雄人物，他是赫拉克勒斯武器的得主。被抛弃在荒岛上的十年里，他的生活异常艰难。但是，他命中注定是要获得荣誉的。希腊人相信命运，许多现实的苦难都是命运的安排。就像奥德修斯所说那样菲罗克忒忒斯生来就是希腊英雄中的一员，命中注定要和他们一起用暴力攻破毁灭特洛伊城。英雄菲罗克忒忒斯被他主动参与的政治同盟给抛弃了。虽然，他冒犯了神在先，但是，十年的磨难足以产生巨大的憎恨。在非人的苦难面前，菲罗克忒忒斯宁可忍受更大的苦难，乃至遭受灭亡，也不向命运低头。从结局来看，英雄菲罗克忒忒斯对抗的是不公的命运。十年前，菲罗克忒忒斯因受伤影响全军，被抛弃在荒岛。十年后，菲罗克忒忒斯因深刻的苦难和怨恨不愿回到特洛伊战场，他摒弃了整个政治同盟。政治共同体代表的是正义，维系共同体的是正义。英雄加入到共同体，维系他们的同样是正义。当政治共同体将英雄抛弃后又被英雄所摒弃的时候，共同体的正义便令人质疑。

这种政治的危机，更深刻的原因是一方面是民主制度下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另一方面是政治同盟国家之间在繁盛背后的矛盾。民主制在衰落，英雄坚持的正义在共同体中存在产生了动摇。这一深层次的问题，在《菲罗克忒忒斯》剧本中没有明确提出来，却藏在了最后的结局当中。

剧情陷入了一个僵局。没有菲罗克忒忒斯拿着他的弓参战，漫长的特洛伊战争便无法中止，希腊联军无法在战争中赢得胜利。而命运的安排是让希腊人取得战争的胜利。因为菲罗克忒忒斯的坚持，他在这一问题上战胜了命运。菲罗克忒忒斯作为了一个英雄人物，他的自我与荣誉决不会是他想到为了共同体违背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和意愿。“神谕”解决了他和共同体的矛盾，菲罗克忒忒斯与共同体对峙是可以的，他决不会与神对峙。所以，尽管“神谕”和对神的虔敬解决了英雄个人与矛盾体的冲突，但是实际上个人与共同体的对立冲突、政治共同体本身隐含的问题到现在仍然存在。表面看来，索福克勒斯清醒地认识到问题的同时，乐观地在《菲罗克忒忒斯》中靠着他以及希腊人对神的虔敬将的矛盾解决了，但深入探讨下去，这个平衡的难题，索福克勒斯最终也没有最终合理解决。

二、正义与荣誉

作为英雄阿喀琉斯的儿子，涅奥普托勒摩斯既不同于奥德修斯，也不同于菲罗克忒忒斯。涅奥普托勒摩斯的痛苦开始于奥德修斯让他使用阴谋去骗取菲罗克忒忒斯的弓。古希腊有四种美德：智慧、正义、节制、勇敢。涅奥普托勒摩斯觉得说谎羞耻，奥德修斯用赢得胜利的荣誉来说服他，表示这是一个勇敢者和智慧者可以做的事情。但是，就欺骗这个事情本身来说，是和涅奥普托勒摩斯作为英雄的儿子所具有的正义想冲突的。哪怕欺骗的行为确实取得了成功，并且包装了勇敢和智慧的外衣，它归根结底就是在荣誉的刺激下私欲的一种行为。所以，涅奥普托勒摩斯痛苦之下最终的行动是与奥德修斯决裂了，与一种不光彩的私欲的决裂，与不正义的共同体的决裂。这种决裂，也是共同体内部问题的反映。

但是，索福克勒斯没有否定政治共同体，更没有否定荣誉。特洛伊战争开始的时候，正义与政治是和谐的。现在，为了政治共同体的胜利与利益，正义被挤到了一边。但是，个人的荣誉、价值是要在政治中得到实现的。当正义与政治冲突的时候，个人内在的矛盾就产生了，涅奥普托勒摩斯该如何处理？

他最终是选择了与正义同步。不是奥德修斯式的共同体利益和胜利荣耀为最高准则的正义，而是英雄的正义，最初的那种美德。所以，他挽回了自己和菲罗克忒忒斯的友谊，同时，又坚持返回特洛伊战场，在政治中争取和实现个人的荣誉。涅奥普托勒摩斯的行动，其实就是索福克勒斯思想的反映，对于奥德修斯式的政治问题有着清醒的认识，同时作为一个有美德的人，赞成个人参与共同体政治生活，赢得个人荣誉。

与涅奥普托勒摩斯本性相违背的奥德修斯，在表面上看起来，始终代表者政治共同体的利益。但是，特洛伊战争进行到第十年，政治不再是单单荣誉、正义的事情了，个人和私欲可以从政治生活中抽离出来，个人和私欲同样可以利用政治共同体来得到满足。私个人欲的膨胀损害了共同体的正义。

三、涅奥普托勒摩斯的两次选择：欺骗与强力

从本性来说，涅奥普托勒摩斯天生是个英雄。但是，英雄的成长是一个过程，主要通过两次选择。

奥德修斯教导涅奥普托勒摩斯使用阴谋去骗取菲罗克忒忒斯的弓，涅奥普托勒摩斯使用诡计取得了成功，赢得了菲罗克忒忒斯的友谊，还得到了弓。他充当了一回欺骗者。他最终放弃靠欺骗得到的东西，努力改正自己的错误。放弃了欺骗，选择忠于正义。

涅奥普托勒摩斯曾经说过宁可靠武力获得胜利，赢得菲罗克忒忒斯，但是，他在中途同样放弃了强力。有一次绝佳的机会将菲罗克忒忒斯从荒岛上带走，就是在菲罗克忒忒斯病发的时候。如果他带走菲罗克忒忒斯的弓，那么战争也不可能取得胜利，神吩咐他们来找的是菲罗克忒忒斯本人。他不愿再一次做羞耻的事情，放弃了欺骗，又放弃了强力。这不像奥德修斯说的那样是不智慧的而且是不正义的。

奥德修斯同样有两次选择的过程：欺骗与强力。他从不怀疑自己靠计谋赢得东西正义性，因为达到了目是最重要的，胜利和荣誉最能说明问题。所以，他在得到弓后，执意不顾先知的预言要再次抛弃菲罗克忒忒斯。

在涅奥普托勒摩斯决定将弓还给菲罗克忒忒斯时，他选择用强力对付同为盟友的涅奥普托勒摩斯，在强力不能与涅奥普托勒摩斯相抗衡时，便将政治共同体推出来像其施加压力。不能武断地说这是民主城邦雅典政治问题的影射，却可能肯定的是，天生具有英雄美德的涅奥普托勒摩斯继承了他父辈的正义，同时，和菲罗克忒忒斯一样，与不正义的共同体相对峙。同时，又不能说是绝对的对峙，对峙的是奥德修斯所代表的另一种政治力量和价值观念。与菲罗克忒忒斯不同，他与共同体关系更为密切，也愿意遵从命运回到特洛伊战场，坚持在共同体中赢得荣誉。

比起菲罗克忒忒斯和奥德修斯，涅奥普托勒摩斯才是索福克勒斯最理想的人。（作者单位：上海大学）

参考文献：

[1] 刘小枫、陈少明主编，《经典与解释：友谊与政治<菲罗克忒忒斯>》，华夏出版社2007

[2] 刘小枫、陈少明主编，《经典与解释：索福克勒斯的政治诗艺》，华夏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