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钒至
引子
“你是想怎样啊?”
我看着旁边穷凶极恶的家伙们,目测了一下大约有二十人左右。老大处理我要用这么多人,真是看得起我啊。
“小子,你虽然有点功夫,但是私吞财产这事你也能干得出来?你这条小命别想要了!你觉得你那点本事能打过我们这一群人?打他!”
对面的人一拥而上。这次,我没有把握了。我跃起踢在第一个人的前额,然后回身鞭腿把他打翻;接着顺势踢在一个人的肚子上,然后另一条腿飞起踢在他的下巴上,那个人向后仰倒了。但是放倒两个的工夫,其他人已经围到我身边了。然后我对着一个人一拳打去,击中腹部,然后跳起用膝盖顶在他的胸部。他吐了口血,想尽力稳住身体,但支持了几秒还是倒下了。接着我用胳膊肘来回两次打中第四个人的颈部,那人直接晕了过去。
接下来我觉得有点体力不支了。
然后记忆就这样被纷涌而来的拳脚打乱了。大家就这样一拥而上,甚至看不清是谁的拳脚。我只能无力地招架。在挣扎中似乎放倒几个,但是我也不抱希望了。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这是出什么事了?”
另一个声音回应:“小子别多管闲事,活得不耐烦了,不然滚一边玩去。”
“哈,有意思,这事我管定了。一群欺负一个,你们也好意思?”“来吧,咱们插一手。”
然后局势瞬间被扭转了。来人只有四个,但是不到半分钟,就把剩下的人打倒了一半,站着的人都被吓跑了。
那个为首的,蹲下来扶我起来:“你没事吧?怎么回事?”
清醒后,我慢慢说:“那个是飞马帮,这里著名的黑势力组织。我惹了他们,他们要打我。我会点武术,所以抵抗了一段时间。”
“这样啊。我们最近要在这个市停留一段时间。功夫学校的门面也弄好了,你随时可以来。你快回家吧。”
“我没有家。”
“什么?”那人露出一脸的诧异。
我曾经是飞马帮的一员,后来想退出才卷钱想走,结果被发现了。但是,这个我不会说的。
“我是孤儿,还是个流浪者,没有工作。”
“那……我邀请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那个为首的说,“以后你要叫我师父。”
一
“哎,许师弟,来练练拳。”丁师兄在叫我了。他是诸位师兄中出道最早的,而且他的拳术也是最为不可捉摸的。但是我还是喜欢和他练拳,因为和高手对决总是那么富有激情和乐趣。就算惨败也无所谓,因为我已经很满足了。张师兄一听说要练拳,也来凑热闹。于是,在庭院中的开阔地,我们两人摆开架势。
我先出击,因为我确信我赢不了。我一拳出去,迅速收回,他的拳头在空中抡了个空;然后我从下面起脚,起到一半,看到对面有所反应,突然向右偏,左脚离地。这本来可以直接抽到他的头,结果发现我的腿居然下不去——原来丁师兄把手垫在了我腿下面在向上顶。我失去平衡,左脚也没有达到预定的高度,但总算平稳落地;接着却看到对方的脚就从下面来了,于是我就摔倒了。但是我还是不会屈服,我手撑地一个滚翻要向远滚去,突然发现自己被他绊住了——这样的反应能力和速度,真叫人佩服。但是我也有了可乘之机,终于可以站起身来,接着,我回身一拳打去。这次,居然被他一下子把胳膊按到后背,我趁机用胳膊肘猛击他一下,不过好似没有吃上力;然后他背着我的胳膊转身,“啪”的一声,我就摔倒在地上。
“速度慢了点,技巧差了点。”丁师兄对我说。
“不过我觉得,他刚来实力就这样,很有潜力。我刚来的时候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张师兄慢慢说道。
这时,任师兄走出来说:“各位有时间的话去师父房间一趟。”
“走吧,走吧,都闲得无聊。”张师兄说道。
师父正在画什么。我走过去看,师父头也不抬,说道:“都来了啊。来吧,看看咱们学校的招牌。”
我看了看。原来是一个人,穿着武术袍,手握成拳状。下面还有一行字:武术学校,常年招生。
师父画完了最后一笔,放下笔,拿起招牌给大家看。“师父,你居然有这一手。”张师兄夸赞道。
师父谦虚地笑了下:“那,小许,你去把这画贴门外边。”
“好啊。”
我拿上画,到门口,贴了上去。刚要回去,就听到后面一阵嘈杂。回身,拐角后面似乎有很多人。仔细听,果然,是飞马帮的人。
我听到有人说:“老大,前面就是那个武术学校的店面了。”
“走,砸了去,谁拦打谁。”老大大声说,明显很愤怒。
“可是,他们很厉害——”
那人突然住口了,也许是因为老大的眼神。
我转身快步跑回去,到了师父房间:“师父,飞马帮的来闹事了。”
师父正在跟师兄们闲聊,听到这话,站起来:“走,看看去。”
二
我们走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闹事了。对面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一看就是飞马帮老大。
“就是你了。”他斜着眼指了下我,“跟我们走。走了我们砸轻点。”
师父坐在后面的门槛上:“你们凭什么带走他?”
张师兄缓缓地说:“你们俩打一架呗,看谁能打过谁。”
天马帮老大摩拳擦掌:“来么!”
“……好吧。”我随便应了下。
飞马老大侧着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跃起,旋转一百八十度,飞起一脚就往我头上踢。我低头躲过,结果没想到他空转三百六十度,一个脚后跟踢在我头上。我顺势滚翻,起身本想回击,却看到一个拳头就在我眼前。我“砰”地撞在上面,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原来在武术学校。任师兄在给我的伤口涂药。
“飞马帮的人呢?”我虚弱地问。
“退了。”
“怎么退了?”
“……抱歉了给你们添了麻烦。”
“不怪你。”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任师兄慢慢上完药,留下一句话:“有事喊我。”就离开了。
我心中激起一股暖流。我觉得,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三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而武术训练器械也安装停当了。现在开班了。
我本以为是师父授课呢。结果,授课的居然是我们。就是说,我和我的诸位师兄们,便是这里的零工资老师了。
房东也常常来我们这里,说是健身,其实就是用我们的武术器械,自我修炼一番。有时他也看着寥寥无几的生员扎着马步“哼哼哈嘿”,跟着乱打几拳。
这不,他又来了。他人很好,矮矮胖胖的,我们都叫他小胖,感觉他很憨厚老实。他是一个厨师,手上有抓厨具留下的茧子,也有着一种每天和油烟与美食打交道的人才有的特殊笑容。
他跟着学生们扎着马步的时候,丁师兄突然说:“这是武术学校,看是要收钱的。”
“啊?”小胖回过头来,“要多少?”
大家都笑了。房东有点不知所措。“看吧,不要你的。”师父笑着说。房东跟着傻傻干笑两声,立马转回去了。
放学了。张师兄拎回一条鱼来:“我自掏腰包买的,大家改善改善生活吧。反正最近有钱。哈哈。”
他们三个都笑了。只有我和房东不知所措。
然后那个矮胖的房东给自己找了一个脱身的理由:“那个,我先回家了哈。”
“反正你老婆孩子都不在家,一块吃饭吧。”张师兄拿鱼到厨房,“顺便给咱露两手。”
小胖笑了:“好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但我还是放心不下飞马帮。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也不可能就此放过我。
我跟丁师兄提起过这事。他只是说:“没事,有我们呢。再不济,还有师父。来吧,练练拳。”
师父听起来很厉害,但我没有见过他出手。因为在招生期,他总是很忙,没有时间陪大家练拳。不过过几天招生也就结束了,这样的话,我也能够见识见识他的身手了。
对,有师父,不怕他们。
四
学校生员渐渐固定下来,我也和每一个师兄都熟悉起来。大家都是那么功力高强:张师兄力大如牛,任师兄拳法诡异,丁师兄打法像个无赖。而我也见识过师父的功力,我不曾跟他交手,但看到过他和师兄们交手……简直就是无法超越!
那天师父很兴奋,要我们四个一起上来对付他。我站着没有动,看他们一起上。
师父轻巧地避开任师兄的两拳,然后又俯身躲开张师兄从背后的全力一击,但我注意到丁师兄在他脚下绊了一下。可是本应被绊倒的师父,却奇迹般地稳住了平衡,反倒勾起丁师兄的脚把他摔在地上。接下来师父跳起,空翻一下到了张师兄背后,在张师兄转身之前在他颈后一手刀砍下去,被避开。但张师兄绝对没有想到他低头躲避时,师父朝他腿弯上踢了一脚,他便跪在地上,接着他背后挨了一下,便直接趴在地上。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任师兄出现在师父左后侧,从死角处出了一拳直接打在师父脸颊,然后不待师父反应便闪开。但他站稳打第二拳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拳头直接朝着任师兄的拳头飞去。任师兄反应快,由拳变斜插掌,躲过师父的拳头后又变拳,那一拳本来朝着师父的喉咙飞去,结果却被师父的胳膊一缠打在了胸口——撞击的声音听见就不对。看着任师兄的脸色,看来这一拳略微有点重,而师父却若无其事,趁着这个机会两下放倒了任师兄。
然后转身望向我。
“你不来吗。”
“我还没见过师父出过手。”我说道,“这下终于见到了,原来师父练的是硬功。”
师父笑了。
在我看来,师父的身体简直是铜墙铁壁。走菜刀,睡疏钉床,银枪刺喉,各式各样都给我们表演过,他总是毫发无伤地下来。有一场他甚至叫张师兄朝他的两腿之间狠狠踢。张师兄犹豫不决,但师父坚持要踢,张师兄就踢了一脚,但师父嫌轻;于是张师兄重重地,把脚从师父两腿之间穿过,最终胫骨碰到了他的裤裆,狠狠地撞击,都把师父的脚带离了地面,师父也大喝一声。我们还以为出事了,但师父面色略红地笑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我终于明白了大家为什么都这么信服师父。我也越发尊敬他了。师父的强大功力,让我相信,飞马帮奈何不了我们。
放下心后,我终于看到了阳光。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快乐,每天生活很简单:起床,体能训练,吃饭,格斗训练,教学,吃饭,休息,教学,吃饭,娱乐活动,睡觉。有时小胖会来,给我们下厨。有时师父也会露一手,让大家大吃一惊。而飞马帮也再没有来找麻烦。
我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我心里还是有一丝隐隐的担心,我知道生活不会永远维持在某一种状态。
五
又是一个休闲的午后。我本来想小睡一会,但窗外的喧闹却让我神经紧张。随着鼎沸的人声渐渐接近,我终于忍不住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跃到窗口。
果然。一个醉醺醺的人领着一群醉醺醺的或者半醉的人,来到学校门口。这次不得不说人来得略多:只见周围的四个十字路口,汽车根本没法行动,门口更是人挤人。
真是看得起我们。我跑去叫师父。身为飞马帮老大,居然为了一个人再三出手。
不对。我突然住脚,他们敢来,肯定有秘密武器。可转念一想,有师父呢,于是我继续跑。
我们五人走出门外,看到了正把师父亲笔画的宣传画踩在脚下的飞马帮老大。老大斜睨眼看了师父下,说:“出来了啊。”
“出来活动下筋骨。”师父活动了下手腕,然后一拳向老大打去。
老大闪过,然后回手要抓师父的手,结果被反抓手腕扭过去。这时,老大喊一声:“上啊!”人群迅速闪开一条道,道的尽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身材魁梧但是线条匀称,生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绝对是武功高手。仔细看——对,我知道他。这个人在电视、报纸、杂志上出现过多次,就是那个武功高手,传说中只败给过一个人——他承认失败,但不肯透露胜者的姓名。他还在全球比赛中挑战各种高手,从没有输过。
那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师父突然说:“哈,请他来花了多少啊?”
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师父,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笑笑:“没有花钱。我只是听说这里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想要打打,看来就是你咯。”
“那还不快上!”老大的语气,比起命令,更像请求;但比起请求,更像哀嚎。
“我不上。”那个男人语气很坚决。
“为什么?”老大在痛苦中来不及惊愕,只是哀嚎着。
“打不过。”然后,他转身,挤过人群,离开了。
大家看见那人走了,摇摇头,又走了八成有余。
师父笑了笑,放开了手;老大落荒而逃。人群也都尾随老大去了。
相信他老大的位子保不住了。
六
自从这次闹事以后,虽然再也不用担心飞马帮的事了,但是多数学生(尤其是学生家长)受了惊,说什么也不来了,只有少数几个还坚持来学武。这样,我们四个老师,还有师父,都把精力放在了这几个学生上。
我们都很照顾这几个学生,然而师父的脸上却总是蒙着一层忧虑。几个月后,我明白了这层忧虑的含义。
没有肉吃,处在江南的我们还可以到河里抓鱼,但房租,却是硬伤。小胖五天来一次,总是在要房租。这不,他又来了。
他来到师父面前,居然一低头:“求您给我房租吧,我最近真的急用钱……”
师父立马起身,让小胖坐下,倒杯水,说:“我们最近真的没有钱,您那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在他的叙述中,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的孩子出车祸,受了伤,他妻子挣不了多少,他也没有多少积蓄。只有这所在闹市旁边的小二楼,有一笔可观的房租。
他哭诉了很久,甚至扑在师父里哭。师父抚慰着他,说想办法筹钱交房租。小胖安心了些许,才走了。
然后师父充满忧虑地坐下。
师父在这里无亲无故,怎么能筹到钱呢?我已经想到了小胖再来时垂头而归的情境。
但再来时,小胖红着脸,摇摇晃晃的,一身酒气。我知道,这次情况不可能和我想象的一样了。
“快交房租。”他身子摇晃着走向师父,“现在!”
张师兄刚说过,他孩子的伤情恶化了。师父用了所有的力量凑钱,但是以前赊欠的房租也不少——以前要赊欠房租,小胖总是一笑而过;但现在他急着要用钱了。
师父试图表示歉意,但是小胖这次没有嚎啕大哭,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菜刀:“你给不给钱?”
大家看到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师父大笑道:“你砍啊!”
小胖脸更红了,真的挥刀砍了下去。然后,血喷了出来。
血?师父一向刀枪不入啊!
我闭上眼睛,过了一段时间又睁开。眼前的景象还是不变,师父躺在地上喘息着,胸口有一道菜刀造成的伤口,仔细看能分辨出他断裂的肋骨,血液正在从那个伤口喷涌而出。
任师兄突然反应过来,闪身上去给师父止血:“快打120!”
丁师兄打了120,张师兄和我帮着止血,小胖丢下菜刀,捂着脸坐下来。
急救车来了,到医院了。
医生盯着昏迷的师父看了几眼:“没救了。”然后丢下目瞪口呆的我们走了。
师父慢慢醒来了。他看了看我们,缓缓说了一句:“散伙吧。师父对不起你们。”接着,闭上了眼睛。
大家都看着这一切发生,谁都没有说什么。然后,丁师兄不屑地看了师父一眼,转身推门离开了。
突然,张师兄说:“我们不能散伙!我们能够做好师父做不好的事情!”然后拿起旁边的输液架狠狠往自己身上砸去。
小胖捂着脸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任师兄坐在窗台上,冷眼观看这一切。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我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