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哲 梁笑
托斯卡纳这个地名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有些陌生,但是此区的首府佛罗伦萨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几乎成了伟大艺术的代名词。此次广东美术馆和意大利MAGI900博物馆联合推出“光的现代性——1850~1950意大利托斯卡纳油画展”,展出百余件该地区艺术家的精品油画。
托斯卡纳在文艺复兴时期缔造了太多的艺术神话,以至于人们似乎忽略了除此之外的历史。例如19世纪以斑痕画派为代表的现代绘画探索,就像是一簇火花闪耀在托斯卡纳绵长厚重的艺术史卷上。虽然它也同样有着对外光写生的探索,却不及法國的印象派同仁们名声斐然,反而随着时间流逝甚至逐渐淡出世界艺术史。现在一提19世纪的外光写生油画,我们自然而然会想到法国印象派。然而作为流着古老的意大利艺术血脉的探索者,托斯卡纳的画家们创造的艺术依然有着独特魅力。
此次展出的作品诞生于风云变化的19~20世纪。当时的意大利艺术由于历史、社会和经济等原因,学院传统逐渐走向空泛与程式化,新生的艺术家们无法从中看到新的艺术道路。加之社会上掀起要求建立独立自由政府的1848年革命,年轻人们似乎也受到历史大潮的鼓舞,希望能以新的方式复兴意大利绘画艺术。于是,一小拨年轻画家常在佛罗伦萨的米开朗基罗咖啡馆聚集,在那里谈论对艺术、思想或政治的看法。有些去过法国的人带来了巴比松画派的信息和风景写生的理念,于是年轻的画家们似乎在这里看到了一条值得探索的道路。托斯卡纳的斑痕画派正在这种情境下应运而生,进而引领了这一地区的现代绘画革命。
展览中的作品如《高安蒂尼亚诺》和《浴中马》等十分注重真实光线的表达,这正体现斑痕画派的探索所带来的变化。他们在手法上擅于运用斑驳的笔触以及素描的效果营造强烈的光感,对光的表现遵循物理学,使得画面充满现代科学的理性气息。从展厅走廊的序言文字可以看出,“光”这个母体在西方绘画历史中有着丰富的上下文:人们所熟知的荷兰画家伦勃朗在画面的明暗效果营造上登峰造极,肖像中微弱而充满神性的光芒令人不禁叹息,大场面上的光线也被他精巧地安排来表现戏剧化的人群;北方画派含蓄而灵动的光线表达也被南方意大利威尼斯的艺术家所效仿和发扬;17世纪的巴洛克画派也是极尽各种可能的光暗效果来表现或安静或激昂的主题,而此时的他们似乎也一定程度上掌握了逼近真实眼见效果的技术。可以说,伴随着历史的前进,“光”慢慢从神圣走向真实。
熟悉西方风景绘画的观众也许会由托斯卡纳的绘画联想到法国印象派,二者确实发生于非常接近的历史时期。斑痕画派的探索早于印象派10年左右,然而他们的传播和影响却远不如后者,这勾起了许多西方艺术史学者的研究兴趣。根据《斑痕艺术与复兴运动》一书作者阿尔伯特?布瓦姆(Albert Boime)所述,早期研究者诺马?布罗德(Norma Broude)认为斑痕画派并不接受印象派那样将呈现直接感受作为作品的价值,并且依然贴近学院风气,最终这样不完全的绘画革命导致了他们的失败。然而,更多后继的独立研究例证表明他们的绘画的确投身于表现直接的感受,而且与印象派同样根植于相似的社会历史背景——即资本主义不断扩张和实证主义广泛传播的19世纪。此时的资本主义工业和科技发展给人们带来新的视野,绘画上追求表达视觉直接感受既体现了人的感性,又带有光谱科学的依据,是实证哲学与自然主义在艺术上的体现。学者南希?泰勒(Nancy Troyer)认为摄影和日本版画对那时的意大利画家有不小影响,摄影帮助艺术家在创作之余也能够学习光色的原理,而版画截然不同的艺术语言也促发新的探索。她将他们的写生作品与室内创作一起看作是19世纪的意大利绘画在光线气氛的捕捉上所做出的贡献,而且南希希望斑痕绘画不仅仅被定义为托斯卡纳地区画派,更能够进入世界范围的语境被讨论。在今天,研究者们希望重现历史,结合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如意大利复兴运动以及各方文化的影响来分析这一艺术现象的意义。随着跨学科研究方式逐渐发展和完善,人们得以对托斯卡纳绘画有更深的认识,生动的绘画也令这段历史在我们眼中更加立体鲜活。
重新回看托斯卡纳地区这一时期的艺术探索对于后现代语境下的现代艺术研究有着珍贵的参考意义,因为这里出现了许多现代主义绘画即将萌生的征兆。“光的现代性——1850~1950意大利托斯卡纳油画展”共分5个篇章,分别展示了不同主题的画作。可以看到乔万尼?法托里的《草原牧场》,画中的天空的颜色考究并且略显阴沉,已经摆脱了形式化的古典表达,十分忠实地再现了一片厚云之下的草场。作者也是当年米开朗基罗的咖啡厅里讨论活动的一员,他喜爱巴比松画派以及印象派,成熟期的作品融合了表现自然光的点彩画法和传统的素描构成,既有外景写生也不乏工作室里完成的创作。弗朗切斯科?法内利冷暖色彩跳跃的《溪边》很容易让人想到印象派或者点彩派,大量纯色的使用令画面夺人眼目,其色彩明亮的作品还有《松间小屋》和《林间小径》。西尔维奥?比基《马厩间》的构图角度很明显受到了摄影的影响,主体物的动态和环境的透视十分精准,构图呈现出摄影特有的视角。乔万尼?科拉奇基的《洗浴的人》中女人的姿态慵懒优雅,有着波提切利笔下维纳斯的韵味,然而其拙稚的造型更显示出抽象和立体主义的倾向。奥斯卡?基里亚的《马蹄莲》整体沉静稳重不失传统,造型与构图却更提示了现代艺术的趣味。结合整个展览的风格和时间变化来看,大部分作品处于从学院传统向新形式过度的时期,它们在大的写实倾向下包含着各种现代趣味取向的可能。
另外,这次展览不仅提示了欧洲现代艺术对“光”这个母题的探索,也同时体现了风景绘画在19世纪的历史角色变化。在早期的欧洲绘画艺术中风景仅作为人物背景出现,直到15世纪才独立成科。之后不断有艺术家选择风景作为艺术表现的主题,方式手段也随着历史发展不断发生改变,虽然此中出现了大量杰作,但是19世纪之前欧洲的风景画在艺术价值上一直无法得到很大提升。直到19世纪,随着人文、工业、资本以及科学的发展,西方绘画中的宗教因素逐渐减退,风景画才逐渐在浪漫主义大潮中兴起。这时自然主义和实证科学不断发展,光学进入绘画体系带来了历史性变革,印象派以及后印象派均从风景绘画入手,开始了大规模的绘画风格革命。批评家约翰?拉斯金认为,风景绘画是“19世纪首要的艺术创造”,它们此时以绘画艺术的角度反映着新时期人们对理性真实的追求。战后风景画的主导地位逐渐下降,但是仍有相当多的艺术家如英国艺术家大卫?霍克尼和苏格兰艺术家彼得?多依格等选择从风景入手探索当下绘画艺术的可能性。
艺术家总是对时代尤其敏感的一群人,其作品如镜子般映射出时代的不同侧面。“光”同样也是艺术家脑海中思想灵光,在此次托斯卡纳地区绘画的展览中它昭示着19世纪历史变革下现代性趣味可能的变化和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