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职业教育又抬头

青帝

2011年，纽约市长布隆伯格宣布一所新的纽约公立高中成立，并和美国总统奥巴马一起为其大唱赞歌。这所名为Pathways in Technology Early College High School （简称P-TECH）的学校有什么特别呢？原来它代表了美国中等教育的新尝试：与企业和大学直接接轨以进行职业教育。

多上两年高中

纽约的P-TECH是纽约公立学校系统与IBM公司以及纽约城市大学合办的，从9年级到14年级，比普通的美国四年高中多出了两年，等于是为高中生提供了两年大学课程。学生毕业后，除了高中毕业证外，能够拿到associate degree（副学士，相当于中国专科学位）。更吸引人的是，IBM不仅参与设计了学校课程（主攻当然是数理化，美国称之为science， technology， engineering， math的STEM课程），为学生们提供就业培训和实习工资，而且保证他们在申请IBM公司的工作时可以得到优先考虑。

P-TECH在纽约扎根落户，获得很多追捧后又在芝加哥开了好几所，除了继续和IBM合作外，摩托罗拉、思科、微软等大公司也加入进来。从模式上来说，P-TECH实际上并不新鲜，早在10年前盖茨基金会就大力倡导“早期大学模式”，目的就是增加高等教育与中等教育的互动。目前在全美已经有270多所中学采用的是这种高中/大学混合的模式了，连一些社区大学也参与了进来，不过延长高中到六年制是新尝试。推动P-TECH的人说，这样的高中/大学/企业混合型学校，为学生特别是家庭条件差的学生提供了通往中产阶级的捷径，他们不需要缴纳高昂的大学学费就可以获得副学士学位。

另一方面，与企业合作办学，特别是办中等教育，在美国有很大阻力。美国高等教育界一贯坚持，教育的目的不是灌输专门的职业技能，而是要培养学生的思维能力。教育界对于和企业合作怀有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希望企业能给学生带来实际的项目和培养他们的职业操守，另一方面又因为企业的根本目的就是获取最大利润，感到与它们的合作容易束缚了学生的智力发展，不能培养他们对社会的责任感或者批判眼光。所以无论是大学还是中小学，对于和企业的合作都十分谨慎。毕竟，美国教育界还是少不了清高，认为和企业联手办以就业为直接目的的教育显得太过功利。

P-TECH显然是职业教育和与企业合作办学方面的新尝试，支持者声称，这种模式能让学生掌握实际有用的职业技能，将来仍然有上升空间。因为学生可以直接就业，或者选择继续升读本科。目前看来，这些学校的辍学率的确大大低于普通高中。可是，批判者指出，第一批P-TECH的学生还有4年才毕业，长期效应如何还很难评价。企业不是单纯的慈善家，通过参与建设这些实验学校，它们在搜集数据，对将来更好地进军教育市场打下基础。IBM的野心不仅仅是向教育系统卖科技产品，还要潜移默化地影响下一代人的思维模式。再者，全美没有多少家IBM级别的企业能一起办学，前面提到的思科，就根本不招收高中毕业生，也就无法提供就业保障。

顶尖大学对职业教育说不

要分析美国的职业教育，首先要弄清楚美语里两个容易混淆的词组，它们都可以译作“职业教育”，但所指大有不同。一个是“Professional education”，指的是律师、医生、工程师这些行业。在获取了大学甚至研究生学历后，从事这些行业还需要考取牌照，因此被称作“professionals”，即“专业人士”。另一个是“trade education”，也称作“vocational education”，指的是水电工、木工、汽车修理工、理发师等行业，也需要考牌照，学习以跟着有执照的师傅实习为主，实习期完成后才能参加考试，不需要本科学历。显然，前者门槛高，收入也高，属于高级白领；后者则属于靠体力和技术吃饭的高级蓝领。

Vocational education是许多两年制学校的“专利”，重操作、轻理论，目的是尽快培养能上岗的熟练技术工人。在美国，职业教育有悠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16年亨利?福特在底特律开办的职业学校。这所学校为福特汽车公司培养了超过8000名技术工人。美国国会在1917年根据福特学校的模式，通过了一项法案，把职业高中和普通高中分离开，职业高中在1940～1950年代十分盛行。欧洲也有许多成功例子，比如瑞士实行中等教育“双轨制”，在高中时学生就选择加入职业教育学校或者继续升读大学。瑞士人口虽然只有800万，却有58000多所企业和职业教育学校联合办学，每年培养超过8万名学生，年轻人失业率仅有3%，让人艳羡。也有人指出，瑞士模式在美国是没法推行的。因为，到了1980年代，美国职业高中变得不再受欢迎，理念层面上的原因在于美国家长和政治家都没法接受把孩子们在青少年期就分成精英阶层（上大学）和普通阶层（上职业高中），这和美国人崇尚的人人平等的“美国梦”背道而驰。美国家长有着典型的美国式乐观精神，他们不愿意把孩子过早地定性，也不愿意轻易承认失败。

另外一个社会现实也导致了美国人对职业教育的抵触：要进入美国的中产阶级，绝大多数人都需要大学文凭。美国企业从1970年代开始，使用大学文凭作为删选雇员的首要标准。因为，企业没有其他的统一标准能初步判断雇员的能力。就算是最差的大学，学生也需要一定的能力才能获得一张文凭。凭这点，至少能断定有本科学位的人具备一定的职业道德，比如上课能守时、能服从学校的要求、有学习和自律的能力，这些都是企业需要的，能不能胜任工作，则要靠在职培训了。而且，随着美国制造业的大量迁移海外，美国本土对熟练技工的需求大幅度减少，美国汽车业就是最佳范例，职业教育自然不再吃香。同时，科技发展太快，一些专注眼前科技的职业教育，如电器修理等专业，很快就被社会淘汰。人们在选择这些以职业教育为主业的大学时，变得非常慎重和挑剔。

因此，依靠创新而不是依靠制造业的现有美国经济架构决定了美国最好的大学必然把职业教育拒之门外。美国大学成千上万，根据办学目的分成几个级别。站在金字塔尖的是研究型大学，比如我们熟悉的常春藤系大学和绝大多数州立大学。排在全美前30名的顶尖研究型大学，能拿到美国政府发放的研究经费40%以上，排在后边的几百所大学只能分剩下的60%。研究型大学集中了美国知识界的精英，代表了美国教育界最高的成就，肩负着推动美国创新的重任，他们所从事的许多基础研究可能不能产生即时的经济效益，但对于美国以至于世界将来的发展有重要的影响。排在研究型大学后边的是以教学为主的大学，虽然其中有非常优秀的文理学院如卫斯理学院等，但这些学校以出人才为主，出科研成果为辅。再后边就是两年制的社区大学，主要培养副学士，为大众提供廉价的高等教育。最近几年层出不穷的赢利型私立大学，是以教学为主，基本上如企业那样追求利润，什么专业热门就开设什么专业。

美国大学与企业脱节的结果是，企业长期抱怨招不到合适的员工，甚至在失业率高达8%的今天，IBM等公司也声称他们有数以千计的职位空缺，他们指责高等教育界反应缓慢，跟不上时代的节奏。大企业如迪斯尼集团等，甚至开办自己的“大学”，为员工提供管理方面的课程。大学方面则称，企业的要求太过模糊，所谓“人才”是极其难以界定的，大学教育应该培养个人的全面素质。

不能只培养教授

事实上，美国高中一样有所谓的“精英班”，一心上大学的孩子可以提前修AP课程（大学课程），不爱读书的学生就容易辍学，最终因为没有专业技能又没有文凭而失业。因此，职业教育在美国每过几年就会有抬头的趋势。

自从经济危机以来，不少人质疑一纸本科文凭的含金量，转而寻找投资较少、更快获益的短期职业教育。一些正规的大学也跨入了职业教育的大门，开办诸如厨艺等职业教育科目。美容美发、医护、汽车修理等专业，出现了不少很受欢迎的trade school。比如著名发型师Paul Mitchell，就在美国几乎每个州都开办了学校，培养发型师和美容师。这些职业教育学校很受新移民或经济压力大的学生的欢迎，可谓一技傍生，终身受益。笔者就有一个颇有天赋的学生，在设计专业里刚学了一个学期就转学医护了。他无奈地说：“老师，我的家庭负担重，要早点出来工作帮忙养家。虽然很喜欢现在的专业，真的没办法花四年时间和金钱拿个本科学位了。”

虽然入学门槛低，职业教育学校却并不一定全是放羊。比如Paul Mitchell的学校要求学生连续9个月全职上课，只有主要节假日放假，最后能不能考过州试和找到工作，还得靠学生自己努力。一些比较容易考取执照的职业比如调酒师等，就没有那么严格，学几个星期就可以上岗了。

最近，美国副总统拜登宣布了美国劳工部的一项计划，号召一众大学（特别是社区大学），接受一些trade education的实习为学分。要知道，美国大学是按照学分收费的，接受这些学分就意味着放弃一定的学费收入，不过出于吸引成年学生的考量，一些大学也有可能对此感兴趣。企业对此更是支持，与大学的合作意味着大学能针对企业的需求培养人才，为企业寻找合适的员工免去了许多麻烦。

美国许多城市在观望这些新的教育实验的成果如何，以决定是否跟进。英国教育专家肯?罗宾逊爵士在2006年时就说过，当代教育把孩子的创造力消灭了，因为我们现在的教育目的是培养像教育界规则制定者——大学教授那样的单一的脑力工作者，动手能力差。而人的创造力是多样化的，不是人人都得是数理化高手，可以是舞蹈家或者是木工专家，我们的社会和教育系统应该给予每个人空间去发展他们不同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