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良的杂种

孙献涛

一

最近关于中国绿卡超级难办的报道充塞网络。所谓中国绿卡，学名叫“外国人永久居留证”，上网搜了搜，还真是一张泛着淡绿色光泽的、与身份证同大的小卡片。《留学》杂志官方合作智库—中国与全球化研究中心主任王辉耀宣称，从2003年到2014年，十一年间中国绿卡总共发放了五千张，一年不过四百余张。同一时期，美国绿卡的年发放量是一百万张。有网友研究后断定：像巴菲特和比尔盖茨这样的，也并不符合中国绿卡的发放条件。

美国绿卡为中国人所熟知，部分缘于1990年的法国同名电影《Green Card》。大鼻子情圣德帕迪约出演一位留美音乐家，他为了拿到绿卡，和另一位有同样打算的女士假扮夫妻，为了让火眼金睛的移民局官员相信他们的确是真夫妻，他们先是频频“做假”，然后就是假戏真做了。期间笑料百出，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假扮夫妻骗取绿卡，这一招至今仍在留美华人圈子里大行其道，而且假戏真做的也不在少数。

惯常的桥段是这样的：患难夫妻同赴美国，为了绿卡先是真离婚、然后再分头找个老美假结婚。等绿卡到手了，夫妻情缘也尽了。虽不一定非要跟老美真结婚，但不再愿意跟旧伴侣开启新生 活。

更更有意思的是，年届六旬的德帕迪约作为法国国宝级演员，为了逃避高达75%的高收入个税，于2013年初放弃法国国籍，加入同类税率仅有13%的俄罗斯联邦，成为增强普京帝国荣光的一张靓丽的名片。俄罗斯似乎也要用绿卡和国籍，加紧诱惑国际优秀人才入港。

二

美国的移民法一直被称为《人才引进法》，经过近三十年来的修正，已经彻底摒弃了种族歧视原则，并大幅度降低了国籍来源限制，这为包括中国在内的非发达国家的年轻移民提供了更多机会。

作为老牌移民国家，美国的移民法有着根本大法的底色，约等于中国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每一次调整、变革、修正，都会引起全民关注，并引发一系列社会变革。对于两党政治而言，移民法同时也是匕首和投枪，特别是奉行保守主义的共和党，最爱拿移民法来挑动美国底层民众内心最深处的那一点白人至上的民粹主义，打着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压奉行开放和宽容移民政策的民主党。

民主党人奥巴马作为首位黑人总统，本身就是二代移民，他任内主推移民和医改两大改革，后者已经基本到位，前者还步履蹒跚。对于参议院已经表决通过的移民法全面改革方案，共和党人把持的众议院甚至不愿意启动表决机制。逼得奥巴马一方面采取化整为零各个击破的战术：如果一次表决无法通过，可否分成五个部分分头表决？一方面祭出行政手段，绕开众议院，于五月初签署总统令，强力推动两项移民签证新规：

一个是允许科学、技术和工程领域的H1B签证持有者的配偶，在等待绿卡审批过程中在美国工作。

另一个是让来自智利、新加坡和澳大利亚等国的专业人士更便于在美国就业并永久居留。

这两项新规将会在60天的公众评论期过后正式生效，有观察者预测，新规实施的第一年，就将有9.7万移民因此受益，此后每年将使3万移民的生活发生变化。

扩大H1B签证权益的实质，相当于在现行的绿卡制度之外，专门为技术工程人才开了一个后门，方便他们把家属带在身边继续留美工作。这种未拿绿卡先享福利的做法，的确有利于吸引人才。作为占H1B签证持有者十分之一的华人，我们有理由点赞狂顶。

尽管共和党人一再宣称，如果允许奥氏移民法通过，则美国失业大军将更加泛滥。但奥巴马的理由依然足够过硬：带动美国产业持续升级的超高端人才，半数来自外国；从1960年到2013年，美国共有72位移民科学家获得诺奖；目前美国市值排名前五十的上市公司里，半数是移民创立的。

全球化产业变革大潮之下，美国这样的移民国家显然拥有更多机遇。日本作为美国的学生，在民族包容方面几乎是一个反面例子，战后七十年，日本从未松动过紧闭的移民大门，大和民族的纯度超高。有一利必有一弊，日本的秩序、整洁、高效，也是以固化、封闭、拒绝变革为代价的。在以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为标志的新技术产业变革浪潮中，我们似乎没有看到日本企业的名字，索尼、东芝、松下、日立，他们和他们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三

不久前，习近平在上海与外国专家座谈，特别提到：中国将实行更加开放的人才引进政策，要不唯地域引进人才，不求所有开发人才，不拘一格用好人才。这个人才“三不”原则，直接促进的，很可能就是中国绿卡阀门的松动，中组部应声表态：正在研究如何降低标准、大规模扩大中国绿卡的发放数量。

中国历来都不是移民国家，两千多年来大一统的天朝大国，不需要闭关锁国即自然形成铁板一块，即便偶有外族入主导致民族融合，从更大范围看，那也是华夏民族内部在“过家家”，欧美大陆轮番上演的、横跨大洲和大洋的民族侵略与征服事件，华夏民族从未遭遇过。现在世界变平了，对于引进外国人才，中国甚至不需要考虑会否因此冲淡了民族性、会否变乱了引以为傲的基因和血统。从民族多样性、文明多元化的角度看，中国最需要放弃的，就是狭隘的民族主义和民粹思想。中国人骂别人为杂种，算是最大的侮辱，这或许体现了“非我族类即为蛮夷”的种族歧视潜意识；但另一方面，中国人又对混血儿普遍喜爱和赞赏，“真像个洋娃娃”是对小儿最好的恭维。泱泱大国国民，骨子里其实并不排斥那些优良的杂种。

有一种观点认为，与其引进全球人才，不如用好自有人才；在引进全球人才之前，先让国内人尽其才。这种观点不符合新一届中央领导“以开放促改革”的思路。国内人才使用和国际人才引进，应该是并联关系，而非串联关系，二者可以并行和相互促进，而不能互为先决条件。

引进外才，并不能只由政府一家说了算，这需要全社会共同参与。“千人计划”是个好计划，但一定不是唯一的终极计划，而只能是个样板工程。更大规模的、更具活力的引才计划，一定是在政府既定的、较为宽松的框架之内，由社会力量参与推动。

比如高校，引进外籍教师迫在眉睫，那就放权给他们吧，让他们将外籍教师比例打造成金字招牌，这比政府越俎代庖更有效率。比如企业，或许他们需要的并不是副厂长、副总经理，而是拥有高技术能力的年轻人，那就让企业自主吧，政府甚至可以出台一个刚性标准：只要某位异国人才获得了中国企业的高薪、且持续一段时间，那么他就可以被认定为人才，就能够获得中国绿卡。

放权给社会引才，需要当权者去除执政理念上的洁癖。要相信学校、企业、非公机构的自主能力和自决意志，虽然任何一个领域都存在造假现象，但绝不能因为低概率的造假行为，就否定了政府主导、社会引才的正面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