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死亡靠近,请你说不(五)

2014-04-29 00:44图南
心理与健康 2014年2期
关键词:岳母痛苦医生

图南

(一)

第六次治疗结束后,医生没有特别给我留作业,只是让我回家后继续体会本次治疗的主题。此外,前几次要求我注意的和人沟通的事情,每天继续留意,慢慢地将它转化成习惯性的沟通模式。

治疗后的第四天,我带着孩子玩耍时遇到他的同学,两个小家伙一起玩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对方的父母邀请我们一起吃饭。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爱人打电话问我们在哪里,送了伞过来。

回家后,岳母很不高兴,开始唠叨我和孩子。她不喜欢和陌生人交往过深,用老人的话讲:“人家说请客,你们就去。你们可真行!有什么交情啊?还真当朋友似的,哪儿有那么多真交情啊!”

开始我没怎么答话,只是好声好气地简单答应两句,说是对方父母已经邀请过几次了,所以不好拒绝。晚餐之后,岳母在休息的时候又气呼呼地唠叨起来。这次我多说了几句,语气也不像以往那样顺从了。我说:“xx的爸妈之前就邀请我们好几次了,每次都谢绝了。人家挺诚心的,我们怎能老回绝人家?好像多看不起人家、好像我们多牛似的。而且就是为了让俩孩子一块儿多玩会儿,也没特意要吃什么。”

听我说完之后,岳母没再说话。岳父对岳母说:“人家年轻人的事,甭管那么多。年轻人就这么处事,没什么不好。不就吃顿饭嘛,算不了什么。”

后来我回到自己屋里,爱人对我说:“你做得好!你应该这样说话,我喜欢。不能什么事都顺着,这次你表现挺好。”但其实,我说那几句话的时候脸在发烧。事后想一想,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直接反驳岳母。从前不管什么事,我都很谨慎,不管我认为对还是不对,我都顺着他们。通常我想,反正都是家庭琐事,无所谓对错,老人顺心就好了。但是这次我的做法和以往很不一样。

令我意外的是,岳母却没有因此表现出对我的敌意,也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情绪。第二天上午我和她说话时,她的反应和往常一样,没表现出什么不同;她晨练回来时,我和儿子向她问早安,她还特意向我屋里探头看了看我俩,嘱咐我别给孩子穿太多衣服,因为天气比较暖和。看到岳母并未计较我前一天说的话,我因为顶撞她而产生的担心自然也消解了好多。我这才发现,家里人其实直来直去一些,没什么不好,以往是我过分小心、过分谨慎了。

(二)

接下来的治疗,仍旧围绕着沟通的主题。但连续几次治疗后强烈的心理变化,让我渐渐感觉有些吃不消了。第八次治疗时,医生问我总体感觉怎样。我回答说:“我现在有点累,觉得治疗的密度太大了。”

医生想了想,说:“对你这样很认真地体会治疗的人来说,可能一周一次更合适,可以给你一段时间去消化。好在从这次开始,进入新的治疗阶段了,以后会改成一周一次,然后是两周一次,这样你会逐渐适应。”

我回答道:“虽然有点累,但总的感觉还是挺好的。因为真的很意外,我没想到过,我竟然在这种脱离了血肉情感的状态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治疗,我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

医生说:“其实,在我们中国的文化传统这个背景下,很多人都是把自己的情感压抑下去的,这是个普遍的问题,只是多数人没有意识到罢了。……好了,咱们还是回到这次应当讨论的话题吧。还记得是什么吗?”

我说:“记得。您要我继续在这个‘程度上琢磨琢磨,是什么原因把我改造成了现在这个状态?但是回去之后我注意到您特别用了‘程度这个词,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不说在这个‘问题上,而说在这个‘程度上?”

医生说:“是这样的:我们的治疗,就像是剥洋葱。上次你感到不舒服,是因为我们已经快要触及到包裹在深层的那个使你痛苦的核心了。这么多年来,实际上你也一直在给自己疗伤,不过,你的方式是把伤痛包裹起来。到现在,你已经把它包裹得很好了,外面看起来很光滑,别人丝毫看不出你里面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和感受。而我们现在的治疗,却要把它一层一层地重新剥开。所以,越触及到里面深层的东西,这种揭开伤疤的痛苦就会越明显。我特别地使用‘程度这个词,意思是,我们已经把洋葱剥开到了这一层。”

我说:“您是说,就像珍珠一样是吧?外面看起来光滑,特别好看,可是最核心的地方,其实是一个伤。那个异物刚进去的时候,刺痛那个蚌,然后它就一层一层地修补、包裹它。当我们看到特别漂亮的一颗大珍珠的时候,就忘记它里面其实是个伤了。”

医生微笑着说:“你的比喻很形象啊!

“……所以那次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抑郁的,你回答说是16岁。但是后来我们又知道了你在小学时候遇到的那些事情,比如被老师侮辱折磨,甚至更小时候的事。”

我说:“但是我不觉得16岁之前的那些事跟我后来的状态有什么关系。”

医生说:“那些经历你怎么看呢?”

我回答说:“如果说影响我,不过就是经历那些事情之后,我给自己定了一条标准—我以后永远不许哭。此外也没什么了。”

医生问:“我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如果你真的哭了,会怎样?”

我回答:“我不能接受。—如果我哭了,就说明我懦弱,说明我屈服了。我被人玩弄了,结果我还屈服了。我不能接受这个。从我心里,我要求自己必须要坚强,虽然我斗不过你,我也跟你抗到底。”

醫生继续问:“后来呢?”

我:“后来没有完全做到。此后的20多年里,还是哭过6次。……而且,更糟糕的是,最近这两年我感觉自己变得比从前脆弱了。以前的十几年,我虽然觉得累,但是我一直在控制着自己,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变得一天比一天坚强。可是去年到今年,我渐渐地感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个发现让我很痛苦。”

医生又问:“我还有个问题,你以往的那些积极的态度、积极的做法,是自然而然由内而外的吗?”

我没有犹豫,因为这个答案我是清晰的:“不是。那些积极的心态,都是我要求自己那样做的。我要求自己不高兴也要往高兴的方面去想,不积极的也要往积极的方面去做。我认为让身边的人感受到积极的态度,就能把不积极的事情变成积极的。所以,我要求自己要积极,而且我一直在做。”

医生看了看我,然后对我说:“我有个想法,你现在用笔,把你为自己定下的标准都写下来,我们来看一看。”

尽管有些疑虑,但我还是答应了。

(三)

根据医生的要求,我拿出纸笔,开始写我给自己定下的标准。一开始我认为真没什么可写的,然而当我下笔之后,却发现不对,我信笔记录,竟然一口气写下了14条!当我写完第14条的时候,我停住笔,惊讶地看着自己列出来的单子。(见文末表格)

我的单子上开列出14条标准。医生拿起来看了一遍,然后推给我,对我说:“这些就是你的‘金标准。”

我理解她话里的含义,所谓金标准,意味着永远不许打破。然而,金子样的标准,正是金子样的锁链。

然后她问我:“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标准定给你的孩子?”

我很干脆地答道:“不行。”

“为什么?”医生有些好奇。

我说:“人要这么生活就太痛苦了。”

医生问:“但是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定这个标准呢?”

我回答:“可是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标准啊。我从来没这样想过,竟然要用笔在纸上写这种东西。而且,……痛苦好像也没那么夸张吧!”

医生说:“我真的很好奇。當我让你把这些标准定给别人的时候,你特别坚决地说不行,说这样会把人折磨死的。可是说你自己的时候,你就说没那么严重啊,—你故意折磨自己吗?”

我突然忍不住笑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搞笑—我竟然是这个样儿的。而同时我也突然感到了一种轻松,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这里成了我心理治疗最明显的一个转折。

(四)

治疗临结束时,照例我要总结一下治疗中的感受。我对医生说,我第一次感到治疗这么好玩,觉得自己搞笑。医生听后,对我说,她非常喜欢我用“搞笑”这个词形容自己。在她看来,我用这个词,意味着我开始有些喜欢我自己了;而此前的生活中,实际上我一直在对抗自己。

这次治疗结束,我的精神和身体仿佛同时卸掉了几十斤重的枷锁,不但心情放松了下来,连身体也开始有了一点力气。

治疗后的第三天,我到健身房去跑步。自从去年发病到现在,我已经3个多月没有作任何体育运动了。因为抑郁症的消耗,整个人一直处于极度疲惫中,最严重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但是这次治疗后的第三天,我有了作运动的欲望。于是我来到健身房,作一些恢复性的锻炼—跑步机慢跑30分钟,仰卧起坐50个。我想说,挣脱枷锁的感觉真好!

下期内容预告

医生:“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需要调整的是你的目标?”

我:“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我考了全校第一。那时候别人给自己定标准,都是前五名、前十名、考优秀什么的,但我那次给自己定标准就是我要每科都考满分。您看也不现实吧,可是结果特好,我考了全校第一。所以后来我一直有个观念,就是标准要高,如果你不定特别高的标准,那你连一般的好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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