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晓宇
上一次见到陈志武先生的时候,天气正热。我们坐在北京华贸中心地下一层的书店里聊天,大汗淋漓。可是最后,他跟我说了一个更加让我冒汗的观点——在某些特定情形下,年长的二婚女人比年轻的初婚女人“更值钱”。这话简直让人眼前一亮。
几年前,有外国人写过一本书叫做《性越多越安全》,就性伴侣的经济学涵义作了深不可测的阐释。以此类推,难道,这就是“剩女传说”在经济学上的解释?
他说——从雍正年间到1929年,关于在此期间的中国妻妾买卖价格问题,他做了一项调查。最后结果表明,寡妇再嫁的交易价格比年轻初嫁女子的交易价格要高。以乾隆末年为例,初婚女子的彩礼价格是平均13两银子,再婚寡妇的交易价格则是25两银子。
其中的原因,他是这么解释的:“初嫁的女孩,谈判的主体是她们的亲生父母。他们会想,我不一定要把价钱谈到最高的位置,因为要考虑到女儿嫁过去后在婆家的地位,要的钱多了,女儿会被人看不起。但是寡妇就不一样,她们的谈判人可能是她们的婆婆或者兄嫂,他们跟要嫁的女人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他们只想谈到一个最高的价钱,是完全市场化的。这个完全就是商品交换的契约。”
也就是说,女子初婚很大程度上是一桩通过亲情关系实现的隐性的经济交易,寡妇再嫁则是彻头彻尾的市场交易,被直接金钱化、金融证券化了。但是无论如何,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女性要实现自身的经济安全,要么嫁人,以自己的青春、生育能力和感情自由为期货;要么就只能剃个光头做尼姑,干脆把自己的青春、生育能力和感情自由停牌。
女人曾经对婚姻有过如此强烈的路径依赖,这不禁让人觉得,现在的女人到了30岁还能不结婚也没什么人说三道四,这实在是市场经济带来的个人解放。
我们知道,在经济学上,一个人要获得经济自由有四种方式。第一,宗教。古代有那么多人去当和尚尼姑,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很多后来有名的高僧都是因为小时候家境不好而被安排剃度的,至少也是一条活路。第二,集体。20世纪50年代末,我爷爷说他们整天不干活也有饭吃,这就是集体依赖。后来粮食颗粒无收,所有人又立刻没得吃了,这就是集体依赖行不通了。可见这种依赖风险够大的。第三,伦理。“啃老族”“嫁有钱人得永生”……这些都是很没劲儿的事实。第四,市场。我打算好好说说“市场”的事。
我有一个女性朋友,当年大学刚毕业就结了婚。她的丈夫是个开了公司、买了大房子的哥们儿。在她的个人账单上,衣服和吃饭占了每月开销的90%以上。这就是说,她完全没有个人储蓄的习惯,几乎没有什么存款——她在经济上尚未独立。和她的消费习惯不匹配的是,她恰恰是个精神独立的职业女性。后来,因为一次公司政治风波,她败下阵来,失了业,几乎同时,她的丈夫也受不了她的工作狂习性提出离婚。那时候正闹金融危机,这下好了,老公、房子、工作全都得一块儿换,还全都没什么谱。最后她郁闷得都要看心理医生了。
我不是要鼓励女性做全职的家庭妇女。我的意思是说,假如她能够有健康、持续的储蓄、投资的理财习惯,那么在生活遭遇变故的时候,她的选择余地——也就是个人自由会更大一些,不会那么捉襟见肘。至少,她不用为了到底是花3500元租一个朝南的房子还是花3000元租一个朝北的房子而久久委决不下了。至少,她也不用为了到底是去做一份月薪10000元而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还是去做一份月薪8000元而自己喜欢的工作而犹豫了。
奇怪的是,剩女明明是社会的某种弱势群体。她们年纪渐长,没有生活伴侣,自由越多,孤独感和恐惧也越多。可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拉动内需的局面下,她们却被媒体塑造成了一支消费主力军。“大龄剩女买房招亲”“婚恋网站业务火爆,客户八成是女性”“女人一定要买一件珠宝给自己”……举凡地产、IT、奢侈消费,全都主打剩女市场。一时间,因为单身从而消费自由度较大的女性充斥市场,她们几乎从“剩女”变成了“圣女”。
我只能说,这个“剩女经济”现象可以用吴晓波的一句话来解释——恐惧就是生产力。当一个存款不够多、收入不够多、投资不够成功、经济上不够自由的大龄单身女性感受到对于未来的恐惧的时候,她看到每一个房子、钻戒、衣服、包包、婚恋网站的广告的时候,这些广告无疑都是对于她个人生涯的胁迫。她会想,假使她今天不花这笔钱买下这些东西或者服务,她就很可能一辈子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和她一起生活的好男人了。这也是经济学上的奇特现象——人在害怕的时候花的钱比平静的时候更多。
最后,说到剩女经济,不得不提到美剧《欲望都市》。以凯莉为首,这几个女人的理财习惯都极其糟糕。明明账户上一分钱都没有了,还要赊账去买一双400美元的名牌高跟鞋。明明版税还没到账,就先去墨西哥度假把钱花光光。就这一点而言,她们实在不是中国剩女的好榜样。不过当然,我也明白——这很重要——所谓经济自由,不单单是指有更多的可使用的金钱,它的意思还是说,怎么挣钱,怎么花钱,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对我自己负全责,任何人都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利。
多年来,《欲望都市》一直留给我两个困惑,百思不得其解。其一,如果非要对号入座的话,为什么每个女人都愿意自比凯莉,而不是米兰达、萨曼莎或者夏洛特?是因为每个女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上有诸如控制狂、放荡和精神洁癖等等性格缺陷吗?其二,为什么这四个从曼哈顿的疯狂齿轮中生存下来的职业女性除了男人之外就没什么可聊的?仿佛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专栏作家、艺术品经纪人和公关公司负责人都不过是一些在寻找真命天子的过程中所从事的轻松、顺便和附加的事情。
没错,这就是所有“小鸡文学”唯一的圣杯——和男人不一样,女人容易把感情的价值无限放大,好像女人的头脑就只有挖耳勺那么丁点儿大,除了和男人斗智斗勇就再也容不下别的。另外一个“小鸡文学”所极力掩饰但是欲盖弥彰的事实是,普遍而言,女人年纪越大,在婚姻市场上的竞争力就越低,越“不值钱”——已经有人说了,那是“母鸡文学”,不是“小鸡文学”。
就女性婚恋的经济前景而言,好像华尔街和好莱坞已经达成了空前的一致——婚姻作为一项投资,回报率可能比工作要大得多,并且回报率和女性的年纪成反比。
摘自《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