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思敏 一个在文化领域中让我追慕的人

1957年出生，四川双流人。曾任成都画院副院长。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画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工笔画学会常务理事，四川省政协书画院副院长，四川省中国画学会、工笔画学会副会长，成都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国家一级美术师。

我从没见过他却很喜欢这个人。从年轻时散乱地读他的散文到后来集中地读他的《吾国吾民》《生活的艺术》《苏东坡传》《人生不过如此》《八十自序》，再到更后来读关于他的传记、轶事等等，不管什么时间、什么情况，就像关注《红楼梦》一样，只要出现“林语堂”三个字，碰到什么看什么，一看就放不下。我估计粉丝大概也就是这感觉了。

第一，我喜欢他的人生态度。他是第一个把幽默这个概念引进中国的人，同时又是个极具幽默风范的典范。无论做人、做事或做学问，他都着重体味和欣赏。他的论西服、论伟大、说潇洒、论梦想、论幽默感、谈涵养、谈直觉、论灵心、说本色之美、论谈话、论买东西、论色即是空、论东西文化的幽默等等，甚至论躺在床上都让我感觉他有血有肉的存在。尽管我们所处的时间和空间不在一个点上，可却有许多的感知是一致的。除了我绝不会像他那样热衷于打字机的发明外，有很多的情感体验是相通的。比如他对秋天的迷恋，对一切自然状态的浓厚兴趣，大到感悟天地之大、人生不及一瞬，小到体会穿西服买鸟买牙刷的人之常情，也许不一定通通相符，但经他略一提示，总能够体会其中三昧，或者茅塞顿开，或者拍案称奇，或者哑然失笑。

第二，我喜欢他的学识。他是真正的学贯中西的大家，能花大量的时间精力和笔墨把中国的文化介绍给西方，又把西方的文化介绍到中国。学问深却从不端架子。他写千年前人苏轼就像写一个熟人朋友那么流畅生动，写苏东坡的成长得意而失意，写他的人生观、审美观，写他做人做事的态度，写复杂的北宋朝廷，特别是尖锐错综的新旧变法始末，即王安石与他的不同改革方案造成的一段公案，被他的苏东坡一传“传”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就在这明白当中明眼人自然会懂得：首先，一部北宋史了然于胸是必须的了。其次，苏东坡一方面是朝廷重臣，一方面又是文化巨人，他不仅于亲君治国有一整套政治主张，而且在散文诗词书法绘画诸多艺术领域又是开宗立派的领袖。这都要求作者不仅要掌握当时朝廷和官员与他的所有资料和整体态势，还要知晓他与文人、文人之间的全部情况、个人情感往来以及这些领域当时的学术概况，这是多么浩瀚的工程。这话说起来都十分不易，真做起来得花多少年功夫，还不一定整得清楚。何况还不仅是阅读史料的问题，更在于融会了这么多历史含量之后的文字，读起来却像讲故事一样流畅，与今人读一两本书就开始大段地引经据典和晦涩生僻、辗转曲奥的架势相比真是太“低调”太“平庸”了。

第三，我喜欢他的表达方式。不管是介绍一个具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还是写一部人物传记，还是谈自己灵魂深处的隐秘或聊茶前饭后的一丝惬意，总是那么平实有趣，毫不装神弄鬼故作玄虚。他的文字没有看不下去的，“乃得语言自然节奏之散文，如在风雨之夕围炉谈天，善拉扯，带情感，亦庄亦谐，深入浅出，如与高僧谈禅，如与名士谈心，似连贯而未尝有痕迹，似散漫而未尝无伏线，欲罢不能，欲删不得，读其文如闻其声，听其语如见其人”。这是他对自己文字最贴切的评语，也是他的文字主张。他的这种文风对我可谓影响至深。如果说读者喜欢我的文章，也有夸我赞我的时候，我知道这应该归功于他。

第四，我喜欢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欣赏态度。他对中国古典文化精髓的把握不像他的同时代人——胡适、鲁迅那样，从小连皮带肉生吞活剥吃着传统文化的苦头成长，而是在先西化的基础上由他自己无意中发现中国传统文化的好（见他的传记），所以，他在看待全部文化遗产的同时是心平气和的、客观公允的、见好就收的。“他的文章虽也讲要直面人生，不过并不缀以惨淡的笔墨，也讲改造国民性，但并不攻击任何对象。他以观者的姿态把世间纷繁视为一出戏，书写其滑稽可笑处，进而追求一种心灵的启悟，潇洒自在，并以达到冲淡的心境为最上乘。这显然有别于左翼作家所主张之战斗的文风，而是站在高于现实处，以自由主义精神写‘热心冷眼看人间的智慧文章。”

我还喜欢他的先知先觉，因为他的特殊经历和文化身份使他能够始终处在两种文化的比较当口，给我们许多知识视野的见解和趣味。尤其是当今出国已成家常便饭的时候再读他的东西真是许多感慨：当我们尝到专横无知极端的苦果时他早近八十年前就预见了；当我们愤怒于考试取人刷卡上工的限制创造性，愤怒于广告欺人骗人的困扰时他早近八十年前就愤怒了；当我们忧虑现代人沉迷物质的诱惑失去寻找真正快乐的能力时他也早近八十年前开始忧虑了。

是的，也许有人质疑他在国难当头的时候没有像“投枪”“匕首”那样去战斗，也许当国人在为国流血牺牲的时候他在谈天说地，可是，他用西方人的语言第一次完美地、全面地、客观地把中国介绍给世界，让世界了解中国，知道遥远而神秘的东方除了长辫子的“猪仔”还有很多，除了小报记者的猎奇，还有一整套社会机制、道德观念、社会习俗、文化娱乐，一大堆让西方人闻所未闻耳目一新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在当时的欧美引起巨大反响并产生深远的影响。一个文化人能对自己的国家做这样大的贡献，我们还能向他要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