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明
我蹲坐在地上,神情黯然。两只铺开的蛇皮袋,上面摆着切成块状的冬瓜,冬瓜莹白如玉。我是摊子的主人。难以想象,我此时竟成了街头小贩,在人声嘈杂、污物遍地的集市干着卖菜的营生。
不久前,我还坐在明亮整齐的教室里,捏着一支笔正襟危坐地演算习题。在休息的间隙,我凝眸远望,憧憬着令人艳羡的大学生活。然而,不幸的是,这年高考我名落孙山。我感觉人生跌入幽暗的谷底,前途一片茫然。村里人鄙视的目光和窃窃的私语令人窒息,我只想独自一人呆在房里,连迈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
农忙后的一天,母亲说,你明天驮两个冬瓜上集市去卖。母亲的语气很平淡,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我已经让母亲的希望化为了泡影,不想再让已被生活的重压佝偻了身躯的母亲伤心、难过。我默不作声,算是应承了母亲的要求。
菜场人来人往,我木然地坐着,懒得吆喝一声。偶尔抬眼,瞥见一身白色连衣裙在眼前摇曳,像夏日里一朵盛开的白莲。当看清她的相貌时,我如同遭了电击一般,浑身发热。我赶紧低头垂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旁边。我希望她没有发现我,然后打身边走过。我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没想到,她竟然在我身边停了下来,雪白的裙摆在我眼前晃动,露出藕白的小腿、短丝袜、白凉鞋。
冬瓜多少钱一斤?她问,她的声音软软的。我却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作答,三毛五。她还价说,三毛卖不卖?我不再理她,低头瞅着地上。那双脚站了片刻,跺了跺,愤然离去。我一时竟无地自容,头埋得更深了。我不敢肯定她是不是认出了我。但我既然装作没有看见她,就必须一直装下去。称一下这片冬瓜,这时她返回说。我抓起秤,钩起冬瓜,说,三斤。她把一块钱放在地上,捡起冬瓜,走了。
等我有勇气抬起头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是城里姑娘,一定有不错的家境。她或许已经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正在描绘未来的美好生活。她许是在家里呆腻烦了,出来散散心,顺道帮家里买点菜。而我,一个落榜高中生,沦落到在街头卖菜的境地,在这种场合相遇,是多么尷尬、难堪啊!我没有和她的眼睛对视,没有和她直面交谈,多少还保存了我内心一点可怜的自尊。我很庆幸,这事就这样掩饰过去了。
临近晌午,冬瓜总算卖完了。此时,集市已是行人稀疏,我推着自行车走出市场。在门口听到有人叫卖,豆腐,豆腐咧,新鲜的豆腐咧!这声音软软的,有点熟悉。我循声望去,不觉一惊,豆腐架前站着一白裙子的女孩,像夏日里一朵盛开的白莲,正是她。
她已经看见我了,报以浅浅的一笑。我逃无可逃,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打招呼。
交谈中得知,她也落榜了,但她不甘心,决心复读。她的家境并不好,父母原先是工人,此时歇业在家。因复读要交一笔不菲的费用,她不想给父母太大的经济压力,找到一家豆腐厂,想靠卖豆腐攒够复读费。复习嘛,只有利用晚上的时间了。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觉脸上火辣辣的。我说,想不到你竟然当起了菜贩,真佩服你的勇气。她笑笑,这没什么,只要跨出了第一步,其实事情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艰难,你说呢?
直至分别,她也没有提到在我的摊位上买冬瓜的事,好像那人根本不是她。
回家时,我将一辆“吱吱呀呀”的破自行车蹬得飞快,脑海里满是她如莲盛开的身影。她飘然而至,是上苍安排的天使,将我从深陷的泥淖中带出来。我期待在高考补习班里和她再见,一道向共同的理想发起冲刺。
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我们像两只勤劳的燕子,穿云破雾,衔泥筑巢,用心经营着一个安稳的小家。
梅之傲摘自《梅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