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看到别人换驾驶证,突然想到自己的驾驶证也快到期了。询问之后,得知需带两张一寸照片。事是小事,但落实起来却颇费周章。我家新宅在哈尔滨的一个新区,还处在“半为图纸半是城”的状态,许多楼盘空着无人居住,街上行人与车辆寥寥。这个地方显然是没有照相馆的,于是,开车去江南老区。之所以住在江北,图的就是清净,但也带来诸多不便,譬如消息不灵,差点就成桃源居士了。
开车过了跨江大桥,直奔闹市。转了一圈才发现,先前的大小照相馆早已荡然无存,蒸发掉了。几次停车探头询问,对方一律摇头摆手。倒是搜到一家高档影楼,但这里似乎没有照一二寸照片的业务。发型古怪的摄影师是个幽默的小伙子,说:“大叔,您是从革命老区来的吧?这都什么时代了?”我笑着说:“小时代,小时代。”如果一定赖着要照,估计价钱高得令人咋舌,只好继续寻找。由于在闹市区停车有诸多禁令,只好寻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将车泊好,步行去找。
这里纯粹是一个闹市区,各种风味小馆,各种卖货摊子,各个时代的行人你拥我挤,摩肩接踵,如吊炉烧饼一样,得不断翻着身子,才能一点一点穿过去。这一路多次询问路人,他们竟如建立同盟似的,一律不知哪里可以照相。途中遇到一个专卖天津花生仁儿的摊子,果仁儿的样子十分可人,一时令脚下踌躇。摊主说,买点吧。我说,先不买了,又问,哪里有照相馆呀?摊主说,你身后。我回头一看,说,这不是复印和修电脑的地方吗?摊主说,里头也照相。
我连忙进了那家店,一看,极窄的铺子缺氧似的,竟被三四家修电脑、卖手机的柜台挤占着。目光寻了一圈,发现角落果然斜吊着一个短牌,上写“快照”二字。问,你是照白底的还是红底的,或者蓝底的?这让我想起法国的国旗,还有那个很文艺的系列电影也叫《蓝》《白》《红》。但这里却像是犯罪窝点,没有灯光,没有镜子,甚至连椅子也没有,只有几块脏兮兮的、每块分别涂着蓝白红色的幕布。一个朴实的女人将其中白色的一块摇了下来。照相的却是个不怎么负责的中年男子,看表情他应当是这一趟街上的“诸葛”。他端着照相机说,站那吧。感觉像给犯人照相。我刚想用手梳理一下头发,他说,别动!咔嚓。齐活儿了。他将照相机接到电脑上,我一看,虽然本人形象属于下等,但也不至于照得如此悲惨,如网上通缉的老犯。我试探着说,嘻,不太好吧?中年汉子说,知道不?照相就是如实反映情况!搞得我一时语塞。尴尬中,我顺便问了问旁边那个摇幕布的女人,附近有没有邮局,她说,隔道就是。然后她又问我,大哥(真亲切),现在寄信还用印花吗?时光一下子恍惚起来。印花税票能当邮票用,那得是什么年代的事了?
拿着一联十个丑陋的“自己”出了门,朝泊车的地方走。心里说,边区来的人,开车返回吧。当车过了松花江大桥时,才猛地想到,人家要的是“不戴眼镜”的照片,可我偏偏忘记了这点,但也不可能再返回去了,就像人不可能回到那个处处都是照相馆的时代一样。现在是新时代,新时代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影楼,一个是快照,二者任选其一。这就是新生活的范儿。
摘自《今晚报》2014 年 9 月 17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