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凝瑶
“汖”,一个笔画简单的汉字,翻遍现代汉语词典,终也不见它的身影。只有打开康熙字典,才能与它谋面。字典里说读pìn,但当地人念chang,三声,也有方言读can的,四声。大汖人说,山水为汖,表示水从山上流下来,就是我们说的瀑布。因为原来进到大汖村的山口有3条瀑布,村子又居最大瀑布之地,所以取名“大汖”。
大汖位于山西省盂县梁家寨乡深山沟谷中,有着500多年的历史。山西民居中,首推的当数以乔家大院、常家庄园等为代表的晋商传统大院。而除此之外,像大汖一样散落在山西各地的古村落同样令人称道。
古村难觅
“太行深处有人家”被许多人熟知,但太行啥样,人家如何,是没有切身体会的。然而当你钻进大山的沟壑,沿着宽度只能行走小车的土石山路,看着身边清晰在眼的太行山容颜以及从未见过的嶙峋巨石,弯弯曲曲地爬上大汖村时,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大山深处,什么叫深山人家。
从沟口到大汖只有4公里的路程,开车却需将近40分钟。山势凌厉、峰峦险峻的太行犹如不容侵犯的天兵天将护卫在山村的周围,而蜷缩在它怀抱中的大汖是那样的安详古朴,听天由命;又是那样的深藏难露,孤独寂寞。
走进大汖村,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古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粗壮的枝干至少需要3个人才能合抱。抬头远望,正是依山就势、坐南朝北的古村建筑。整体建筑坐落在靠近山顶的一块巨大岩石上,自上而下,随山势以半椎式形式展落下来。建筑都是带有江南建筑风格的土石楼,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在朝阳的映衬下,宛如一座大山里的“小布达拉宫”。
与布达拉宫相仿,大汖是一座建造在一整块巨石山坡上的村庄。挂在巨石山坡上的山村是没有普遍意义的街道的,只有窄窄的石头小道相通,人们进出往来,只能靠一双脚。当年,山里人硬是将碎石和黄土用背篓一筐筐背上山,和泥砌墙,建成了平房、二层楼、三层楼和下窑上房的多种木石建筑。自下而上,参差十多层,80多家,依偎生存。最高处的房子,海拔达800米。
而今,行走于这个石头村,你会觉得日月的时钟仿佛曾经停摆。随意走进一个小院,不大,宽约3步,长也就10多步。就这么点儿地方,东南西北都盖着房子,足见这里的寸土寸金。小院的地是石头面儿的,进家的台阶也是石头的。黄褐色的传统木门窗简单朴实,让人联想到了“柴门”二字。院里的墙上挂着博物馆级的原始农具和生活用具,屋里的顶棚和墙上糊满了报纸,家里摆着我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里见过的躺柜、木箱、风箱、水缸……其实,村里的家家户户,大多与这个小院“风景”相似,“气质”相同。
大汖村通往山外的那条盘山路是1989年才修的,过去,大汖人出山走的是另一条山间小路,靠的是一双腿脚。从大汖走到山外的平坦处,一般人需要一个半小时。现在,那条隐没于大山间的、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细细腰带的老路,仍然是没车的大汖人出山的选择。今天的大汖人依然过着古老而淳朴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喝的是山上流下的泉水,吃的是自己种的、基本不上化肥的土豆、小米。村里没有商店,没有学校,没有医院,村民量个血压,也得走到山外。
生活不易
目前大汖村常住人口只有16人,而这16人中年龄最小的52岁,年纪最大的85岁,平均年龄在75岁以上。
据村主任韩国印讲,大汖全村一姓,都姓韩,他们也是“家在洪洞大槐树”。元末明初,韩姓祖先移民来到离大汖不远的沙湖滩村,后又移居大汖,算起来已快400年了。但在他们的祖先来到此前,大汖已经建村。韩姓祖先由村中一座坟墓挖出的砖刻文字记载所知,首建大汖村者姓马,是个朝廷大臣,南方人。至于他为何来到这北方的大山深处安家置业,历史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韩国印回忆20年前大汖村中还有300多口人,村里拥有自己的戏班子和学校,但由于地处深山,村里的发展渐渐落后,外村姑娘都不愿再嫁到這个偏远的小山村,一些年轻人开始走出大山另谋生路。大汖真正迎来“离村潮”是在1999年,那年的一场泥石流不但使村东头的一些房屋受了灾,也堵住了唯一的出村之路。此后当地政府号召村民搬离,并给予搬迁家庭2000元搬迁费。灾难和补偿款让很多村民都选择了离开,当时村中只留下40余人,村中唯一的学校也因此关停。
没有了学校孩子无法上学,为了下一代,剩下的年轻人也相继选择离开,最终只剩下19位老人。去年两位老人故去,一人被送去养老院,就只剩下了如今坚守在村中的这16位老人。由于村里人太少,当地政府已经把大汖村和山下的御枣口村合并管理。今年53岁的韩国印也在3年前搬出了村子,住到了山下的梁家寨乡,谈及搬离他只是频频摇头“村中没学校、没商店、没医院,交通又不好,生活的确不方便”。
深山里的大汖石头比土多,挂在山上的土地都是村民依山况开垦,大大小小,不成方圆。国家丈量土地都没法以亩算,而大汖人则以“堰”计。“你家有几堰地?”这就是大汖人的说法。
有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说村里的夫妻俩计算自家的土地,左算右算总是少一块,后来才发现,那块地被自己的草帽挡住了。与大汖相伴的太行峰高坡陡石头多,连农家人常用的毛驴、骡子、黄牛都上不了山,因此,大汖人耕种挂在其上的一堰堰土地就备尝艰辛。不能担,不能挑,只能靠人背。
80岁高龄的韩双朱老人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老人,家里的竹背篓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修了多少次。他感叹现在已经没有体力把种子肥料一筐筐背上山,也就不用再将五谷一肩肩背回家,最多上山背些柴火回家。“院子里种的这些菜,够我们平时吃的了,生活也挺满足,但现在年轻人肯定过不了,要出去闯。”韩双朱指了指边上一处荒草丛生、塌得只剩下半边残墙的房子,“这曾是村里最好的房子。”
转型在即
村里的老人几乎都不识字,不会下棋打牌,不爱看电视,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围坐在古槐树下唠唠家常。如今老人们又多了一项乐趣——和来到这里的游人讲讲村子的历史故事。
在大汖村的村口有一间民房被村民用作了大汖村摄影展出地,这里的照片都是阳泉市政协摄影协会为大汖村拍摄的,也正是这些照片和2013年在央视播出的大汖村纪录片,让这座深山中的古村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
前段时间,乡里多方筹措资金,为大汖村常住的16户村民每家提供1000元的房屋维修费用。但这个钱只是杯水车薪,维修保护一间房子最少也得1万多元。全村共有50多个院子,300多间房屋,大部分房屋废弃后遭到破坏成了危房,漫步古村,残垣断壁比比皆是,触目惊心。
大汖村所在的梁家寨乡党委书记郭方恺说,最难的问题是资金短缺。“之前有不少老板想要投资开发,但都是冲着挣钱去的,根本不提保护古村落的事情,都没谈拢。我们非常期待能够找到一位懂得文化保护的投资者,一起开发好古村落。”
在大汖村写生的中国美协会员黄喜荣说,来这里最大的感受就是“原生态”。“在这里,一切都是原生态的。”他说,大汖不仅有古老的民居建筑,还有古朴的乡村生活方式,特别是极富人情味的社会生活。
今年5月,投资兴建的大汖温泉已正式开业,有望和五台山、平遥古城等著名景点遥相呼应,互相补充,形成一条山西旅游的“黄金线路”。当地有修好房屋让游客入住的想法,然而这在艺术家黄喜荣看来是一种破坏,并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要开发旅游没有问题,但游客不能住在村里,可以到就近的地方建宾馆,村里只能允许原始村民居住,否则会对古民居造成严重破坏。另外,只要原先在村里住过,有血亲关系的村民甚至亲戚,完全可以让他们回来。古村落的保护不仅是古建筑的保护,原住民的保护、乡土文化的传承同样重要。不要怕他们回来,可以通过约定责任义务的方式,共同推动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