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缘，江湖见

惟念

[1]

初夏的骄阳炙热如火，我穿上人字拖戴上你买的鸭舌帽去车站接你，额头的汗一直往下掉，我能想象得到，你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里，用掉了多少张纸巾。

不过一个月未见，远远看到你瘦长的身影时，我还是蓦地鼻酸了一下，觉得你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迷人好看。

“嗨嗨，大美女，看这里看这里！”我假装是热情的狗仔，做出要给你拍照的模样。

聪慧如你，也很快张开怀抱，一下子奔到我怀里。结结实实的触感，撞出我的眼泪，不是因为肉身疼痛，却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我们都过得不开心。在最信赖的朋友面前，自然是无法掩饰自己的脆弱与委屈。

午后的校园安静空旷，我们撑着遮阳伞慢慢向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徘徊在身侧。我迫不及待地向你吐槽，说着一场接一场的考试和屡屡受挫的梦想。到后来，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被耳旁吹过的风彻底盖过。

沉默的原因是我想起你几天前结束的那段恋情，我还并未给你安慰，就自私地向你索取，这样混蛋的事情，我做过很多次。

“美晨，你现在的心情好点了吗？”盯着你可爱的侧脸，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一不留神会被你泛滥的眼泪淹没。

奇怪的是，你一直冲我微笑，眼神清澈得像是溪边饮水的麋鹿。你的手握在我掌心，你的发香飘过我鼻翼，我们不过咫尺距离，这一秒却像是隔着层层山峦。

你仿佛是变成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你。

[2]

我们的寝室狭小逼仄，35度高温的室內只有一扇小风扇在吃力转着，我拉你在床上坐下后，竟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局促不安。室友们友好地跟你打招呼，她们开口便叫出你的全名。你很吃惊地转头看我，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不用多说什么，相信你也猜得到在这间屋子里这群人中间，我反反复复谈论起你多少次，以致她们都对你的过往与现在都烂熟于心。

室友们全去上课了，我们便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我90厘米宽的硬板床上，你终于开口和我说起上段恋情，语气里尽是无尽的遗憾与失落。我听你从最初的相识说起，到甜蜜的热恋再到矛盾争吵，一路到了分开的现在。这过程里，你红了眼眶哽咽了嗓音，流出来的鼻涕变成了两个透明的小泡泡。我拿纸巾给你，看你这副狼狈的模样，哭笑不得。

十九岁的女生，世界狭小得只剩下感情，把过多的时间与心力都耗费在其中。其实并不需要如此，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匹黑马，要无数黑暗过去，它才会到达。你会见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海域，所以不留恋最初的那片海洋。

这样子的话始终不知道要怎么讲给你听才合适，我在这样有微风拂过的时刻，除了伸手刮刮你的鼻子以示宠溺，不知道还可以怎样安抚你。

枕边有我买给你的kitty猫钥匙挂链和贝壳吊坠，你开心的表情让我安慰，我曾向你许诺，以后有能力了一定要把这世界上所有印着这只粉红色猫的东西全买给你。尽管这个梦当下看来还是很遥远，可我一点也不担心实现不了，太阳尚远但必有太阳。

[3]

若再给我一些空白，我会这样回忆七年前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见你，是在闹哄哄的教室，那会儿我们初一，刚刚懵懂的年纪。你是个聪明的女生，尤其是数学，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一切都像是俗套的电视剧，我恰巧是那个每次测试都垫底的差学生，老师秉着互帮互助的原则让我们成了同桌。

可我天生对数学不感冒，不管是做过多少题目听你教过我多少次解题技巧，在面对类似的题目时，还是一样的反应迟钝，甚至是毫无悟性。

你的耐心极好，脾气又不温不火，所以才没有抗拒和你说最贴心的话。那个时候我很自卑，恨不能变成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这样就不用再忍受别人的嘲笑和老师的轻视。我明明很努力，其他科的成绩也不错，但偏偏数学，就是学不好。疲惫的时候也想过放弃，大不了就是变成彻头彻尾的差生又能怎么样呢。但拉住我的是你，鼓励我的是你，不厌其烦地跟我演算例题的还是你。

即使那三年里我偷偷流过太多的泪，生活磕磕绊绊不够顺心，但七年后再回想，仍觉得是最美的一段，正是你的这份赤诚融化了我防备他人的心，才会在初三毕业的关头，靠着你肩膀失声痛哭。我怕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我怕再遇不到像你这么好的同桌，我更怕自己再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没有另一双手来替我擦泪，再风淡云轻地告诉我，没事，我再讲一遍，你好好听。

[4]

打马而过的青葱时光如此迅疾，一点点拼凑起来后都不太真实，我写到这里思绪早已飞回旧时光里，一场大雨毫无预兆地下在眼睛里。

高中时期的困顿悲伤还是无可避免地要重新提起了。

家中有至亲生病，我一个人留在这座庞大而复杂的城市里，每天独自面对所有麻烦。我变得易感，动不动就觉得生活如此艰辛。想着那个给我生命的女人承受着痛苦，而我不能替她分担一丝一毫。

你一空闲便会来找我，无论是乌云密布还是暴雨如注，你都不会迟疑；无论是和我一起吃饭聊天，还是买衣服、书籍送给我，都在那样心酸的时期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温暖。

妈妈去世的那天，我在相距几百公里外的故乡发短信给你，每按下一个字手指都颤抖一下。你手机欠费还借人的电话给我回了长长的一条信息，我看着屏幕孤独地坐在院子里，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都擦不净。

很多事情的发展超出我们的预计，我因这场生离死别而变得沉默，在我们痛苦的时候，沉默显然是最好的治愈办法。可这一次我沉默得太久，每天失眠到天亮，整个人摇摇欲坠。我开始变得随意放纵，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生中间，我贪图一时的浮华，试图以此来掩饰我痛苦的灵魂。

又一个微醺的雨夜我拨通你的电话，跟你说着近来的种种，说到那些在我生命里来了又去的男孩。你一直不说话，就在挂断之际，忽然大声叫了我的全名。

“如果你不相信克制是通往幸福之门钥匙的话，那么放纵更不是！”

一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你说的这句话当时带给我的巨大震撼，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点破我的现状，却处处透露出婉转的希望，这样子真挚的朋友，只有你一人。

[5]

当然一路走来，我们亦有不愉快的经历。

你酷爱cosplay和配音，闲暇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网上，跟那些和你一样痴迷的人谈天说地。我是霸道的人是自私又没有安全感的人，我不想你的好同时也分给别人，于是找来很多的借口把你叫出来逛街。只要你一和我说起网上的哪个朋友的事情，我立马甩出扑克脸给你看，甚至还会有意岔开话题，总之就不想你和他们有太多交集。

时间久了，你开始不满，跟我有意无意地争论，说我不尊重你。我幼稚得失去了理智，才不管你心里的火积压了多久，仍是固执己见地希望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好朋友。

“你闹够了没有，干吗要干涉我的自由？！”

这是第一次，你抛开温柔抛开体贴冲我大吼。我惊讶地和你對视，迎上你难过的目光时，我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你只要我一个朋友不就够了吗，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还要跟其他人玩得那么好呢？”

这是自打妈妈离世后，我再一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觉得上帝是个坏老头，会一点点把我最珍爱的人带走，让她们不再属于我。之前是妈妈，现在是你。

当安慰捉襟见肘，唯有冷暖自知。

巨蟹座的人受伤了，只会躲在自己的壳里，小心而安静地疗伤。我舔着自己的伤口，自怨自艾地认为全世界都离我而去，我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牢牢握在手里才觉得踏实，可这样的感情根本不是真正的爱，相反，它是无理地占有。

我们冷战了半个月没说话，那会都是深秋了，我常搬把藤椅坐在院里的梧桐树下看书，枯叶无声地落了一地，萧瑟肃杀的气氛让我喘不过气来。过去我们并肩坐下，下五子棋、画画、读书、谈天，只是当这些活动都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终于深刻地感受到那种粘稠的孤独了。电话就在手里，我很多次想先低头跟你道歉，可阻止我的是那可笑的自尊心。

你推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大包好吃的，言笑晏晏脸庞比清晨的光线还要明媚。我跳起来去拉你的手，知道彼此的心结已打开，从此我们会亲密无间，一如从前。

[6]

美晨，你是十一月的天蝎座，我是七月的巨蟹座，星座书上说这两个星座最适合做天长地久的好朋友。

你是和我一样的火锅控，两个人没事就点一大桌的菜，可以边吃边聊坐一下午。热气腾腾的火锅最适合鲜活的友谊呀。

你说等以后有钱了，就带我去看大海，要和我手牵手去旅行，买尽所有漂亮衣服，吃遍天下美食。我说等以后有钱了，就给你一间摆满kitty猫的房间，还要给你买很多很多的书，带你去最好玩的游乐园。

来日方长，以后的时间都是我们的，我们终有一天会以翠绿的方式钻出地面，也会牵手去看这歌舞升平的落寞人间。

美晨，那一年，我们看《武林外传》，台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笑着对我说，“若是有缘，江湖见。”

你把我的生活裂开一条缝，然后把阳光照进来，我觉得有你的地方，就是美好的江湖。

我想我们还能变成更美好的人，还可以继续相爱下一个七年。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