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永淳
2013年北京的初雪,不是一般地晚。看着媳妇、孩子发的图片,他们在美国那边遭遇的雪,来得早,也大得多,白茫茫一大片,小松鼠倏忽跑过,不曾留下泥痕。我突然有些喜欢这样的雪了。
雪,我曾经那么喜欢它的洁净,又曾经因为它的刺骨寒冷而感到害怕。今晚,看着美国雪景的照片,我竟然能在冰冷和洁白中,读到孩子的成长、妻子的脉动,沉浸在爱的恬静甚至温暖之中。
我竟然敢去想2012年的12月12日,北京那么小那么小的雪,细碎的雪片轻轻落在脸上,却似割着肌肤,锤击心脏。没有恬静,只有烦躁;没有暖,只有痛。因为在那一刻,我知道,我要带领全家,学会理解生命,面对死亡,学会更好地度过每一天。
我已经率先知道,PET敏感地检出妻子肝脏上有异常,这极可能意味着,已经做完乳腺癌手术并治疗两年的妻子,病情发生了转折。两年来,对于病魔,我们可以轻视它、忽略它,甚至我们可以不理睬它,但它又一次找上門来:乳腺癌肝转移。而一旦出现转移,五年生存期是一个大关卡。不能闯过去,媳妇的生命可能会在2015年终止;能闯过2015年,下一个坎儿,则是能否闯过2020年!媳妇本人能否面对?我如何面对?儿子怎么面对?我们仨怎样共同应对这突如其来、就在眼前、不能回避的变故?
2013年岁末的这一天,我隔着时空回想,媳妇则兴奋地去剪了新发型。人生地不熟,没有人会把她当病人看,她自己也快忘了自己生过病,简单地享受着陪读生活。这一次剪发,离上一次,足足一年。这一年,如同过了两年、三年,我们都似拼了一般,填满所有不合眼的时间。年初媳妇在雾霾中理完发、开始化疗,新一轮掉头发,推光头、戴假发、等绒毛一般的头发新生,现在终于白白胖胖、高高兴兴地踏雪行车,修剪了新生出来的、茂密的、夹杂着白色发丝的头发。
她高兴啊,面对2013年,她再也不用悲观绝望地面对着我流泪,甚或怒吼道:“我还没死!”我们可以笑着说,我们过来了!她高兴啊,她看到儿子跟着她,在美国互为支撑,14岁的小伙子适应了新环境、新生活,没做任何准备,托福考了97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腼腆的孩子变得开朗、阳光,挨个问美国同学:你邀请我一起过万圣节吗?写感恩卡片、在网上给朋友选购礼物,迈出独立成长、遵从内心的第一步。孩子的个头超过了爸爸妈妈,学习能力超过了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想哭,但更想笑!其实,爸爸,一个大男人,在静静的午夜,面对2013年,也曾掩面而泣、泪流满面,我能够想象,我们仨各自面对的2013年。但擦掉眼泪吧,用笑来奖励自己,因为我们很棒!爱是我们彼此给予的力量,让笑有如爱,有如力量。
我昨夜从未那么兴奋,从未那样失眠,即便是18年前我知道我考进了《新闻30分》、2年前我知道我考进了《新闻联播》,因为没有现在这般复杂的心态。而在凌晨2点,儿子的考试成绩被妈妈查到、得瑟出来后,我怎么也无法入睡:年初的家庭会议、媳妇在化疗中煎熬、儿子终于下决心放弃人大附中并开始了四个月高强度课外英语补习、妈妈赴美休养陪读、儿子投身新学校结交新朋友,我孤单一人用诗书酒填补时间的缝隙。
2013年,我们仨活得从未如此充实,各自不知流过多少泪,各自又擦干了泪迎着阳光迈开了步。我庆幸,我们还有能力、还有勇气,去改变,去迎难而上,我们把每一天,切割成24个小时过。2013年,过来了,还不错。北京,初雪未来。2014年,时不我待。2014年的每一个小时,我们来了!
(摘自《爱,永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