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抵浮世，他听得懂木头的语言

郁华

“沉香不只是木头吧！也是一种启示，启示我们在浮动的、浮华的人世中，也要在保持着深沉的、永远不变的芳香。浮世是水，俗木随欲望水波流淌，无所定止；沉香是定石，在水中一样沉静，一样的香，一个人内心如果有了沉香，便能不畏惧浮世。” ——台湾作家林清玄

黄旺旺，字子望，1987年生人，祖籍福建省莆田市，李氏雕刻世家第五代传承人，现司任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福建省沉香协会副会长以及莆田市工艺美术协会副会长。

1999年师从工艺美术大师李凤强，开始沉香雕刻事业，在从事绘画、雕刻艺术的十余载里，其对天然沉香木、檀香木工艺品创作已形成独特风格，在展现沉香古典之美的同时，又将现代的多种审美元素融入其中。多件作品在国家、省部以上博览会获奖。

腾隆阁在北京高碑店，司木堂在腾隆阁，黄旺旺盘腿坐在布置雅致的司木堂里，一尾线香，两耳流水声，三盏明前龙井，初夏的正午时光便让与沉香的故事。

减法，出于敬畏之心

天分是一种很奇妙的礼物，既装不出来，也掩盖不住。很幸运，黄旺旺是后一种。

福建出佛像，自然也孕育雕刻世家。十三岁出道，黄旺旺进厂，一开始刻黄杨木、樟木，只用了三年，便“染指”一般只有德高望重的大师傅才能驾驭的沉香。从十八描到三十三观音，从开脸到修光，很多人毕其一生或许只能习得一二绝技，而他在手起刀落间，木屑飞溅中，迅速成长为“厂霸”。师承母系，他没有辱没“李氏雕刻世家第五代传承人”的名声。

沉香珍贵，自不待言。泥塑好比做加法，木雕相当于做减法，沉香木则要减得异常小心。腠理奇特，得因势赋形；质地松软，需严控力度；变数太多，则考验的是雕刻师内心是否强大。

“有的沉香木有空心，菩萨的右半边脸已经出来了，漂亮，嗯高兴，一刀下去，突然发现左半边是空心，傻掉了。于是再重新改造型。”大自然造物，自有其章法。变数是造物者与雕刻师之间的游戏，聪慧者能从其中看到哲理，学会敬畏。

黄旺旺刻的第一件沉香作品便是佛像，三年后，他说，不想再刻佛像了。

“佛法庄严，懂得越多，越不敢轻易下手。”在他看来，有的工匠甚至不认识刻的是哪位菩萨，就敢把图纸变成实物，简直是造孽；而有的人把有一些不适合沉香的语言，也实行拿来主义，简直是浪费沉香。他不讳言，自己曾经也是“有的人”中的一个。

他要做减法，一种更高层面的减法。

2003年左右，一位台湾顾客下了别出心裁的订单，把西方极乐境和西方接引图刻在一块沉香木的两面。如何把一副画作展开呈画轴，如何布局正反面四百多个人物，如何让高大的佛祖与指甲盖大小的新佛比例和谐，一个接一个难题，让黄旺旺绞尽脑汁干了一年零九个月。作品完成后，运到台湾，引发很大反响，至今没有第二件，这成为黄旺旺佛像塑造的一个高峰。

之后，再刻佛像，在量上，他很收敛。

加法，为了更多可能性

沉香的语言太丰富，对于喜爱雕刻的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但沉香有多美，挑战其实就有多大。

在黄旺旺看来，最循规蹈矩的是工匠，传承技艺，按部就班，对于他们而言，雕刻仅是一份职业；进而是工艺师，从开料到设计，得心里有谱，哪里要埋下伏笔，哪里要添加纹饰，都需给出意见；而真正的大师，并不一定要动手，更闪亮的是思路和想法，这个作品的背景是什么，什么形状的云适合表达情绪，静止的水还是翻滚的水更有表现力，这是大师的维度。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所在。

在通往目的地的旅途上，大师的指点，是梯子；而自身的追求，才是坐骑。黄旺旺的优势在于，既有大师的垂青，传统工艺的功底，同时还有年轻人的眼界。

至今他都十分感激，在2005年，他的父亲几乎用尽全部积蓄，为他购置了一台海尔电脑。网络时代的信息核爆，将他迅速催熟，大量信息进入他的眼界，又转化为新的设计。传统的福建雕刻工艺，已经“罩”不住他。

他在沉香雕刻中融入寿山石雕刻技法，融入和田玉工艺，古兽、瓜果、九龙柱，这些新随形象形题材开始光顾沉香。为传统工艺师所不屑的小件，像一个个小精灵，迸发出来。

刻和田玉的经典造型三阳开泰，羊腿处穿绳子、挂脖子，挪用到沉香上就不行，沉香太脆，很容易断，于是想办法改良，从羊蹄处穿绳子，外面包灵芝、云团，就更加紧实。他首创的心经观音，因为富含薄意，被追捧。类似这样的探索不胜枚举，传统福建雕刻的版图不断扩大。

“还可以刻成这样！”见惯了沉香佛像的当台湾商人接过他的新作品，喜出望外。这是一个起点，终被证明他的创新得到了市场的认可。

叹息，木头成了钱桩子

道法自然，沉香的美蕴含了道的哲思。

它是一种岁月的美，千百年凝结出来固态的香，每种香味都有特殊魅力，观音听雨，这就是道；它有观赏性，可以触碰，甚至可以喝沉香水，“人的六欲，沉香可以满足五项，这个语言着实丰富，它的魅力超越了载体的美。”

越来越多人正在看到这种美，再加上小而精，方寸之间的小件精品开始流传于世，沉香的粉丝不断增长。

在在刚刚收槌的北京翰海2014年春季拍卖会上，数件沉香极品创出天价。一块重约10060克的近代达拉干沉香料，因其味道带有丰富的层次感，以3622.5万元天价成交。

如此天价，让人咂舌，但黄旺旺认为，这只是个开始，市场的稀缺性将导致沉香继续升值。“经过这么多年开发，各大原产地的资源已经接近尾声，很有可能三五年就枯竭了。”言语中，听得出他的遗憾。

更令他痛心的在于，近年来的野蛮开发。“以前，沉香交易很单纯，人们靠雕刻手艺为生，现在大家靠贩卖原材料发财。一根沉香，今天100万买回来，开珠子、开牌子，第二天就赚200万，第三天就售罄。”

价格一高再高，只是匹配了市场，却丧失了沉香本该有的道的气质。专注沉香雕刻工艺的人少了，发现沉香的美的人，传播沉香魅力的人少了，黄旺旺不禁发出一声叹息。当原材料们被粗暴地分崩离析，他希望，这个行业能从疯魔中醒来，为未来多留一些原材料。

高价，将被时间确认

有人说，沉香的价格已经太疯了，穷途末路了。但在黄旺旺看来，国内目前对沉香的研究仍然处于起步阶段，用了十年时间，国人其实刚启蒙，“大多数对沉香的认识，只是‘听说，还处于幼儿园状态，别以为我们是老师，其实我们也不过是中学生。”

在财富大爆发的时代，用钱表示对某样东西的喜爱，是人们最直接的表述。但随着启蒙日深，更多情怀性的东西会浮上水面，重新主宰人们的行为。当市场与人们的兴趣终于能接轨，那个时候，沉香的价值会在被深刻理解后，更笃定地确认。

黄旺旺对未来有信心，还在于，很多年轻人开始对传统文化的东西感兴趣，虽然只是核桃、手串、小件沉香这样的轻收藏，但这一代对收藏更成熟的态度，会有助于市场的完善。

“敬畏心”，他一直在强调这个词。他希望，未来有一天，人们拥有沉香，不是为了变现，而是出于懂得。当然，沉香是时间的艺术，要实现这一天，也需要时间的沉淀。他相信，五年之后，关于沉香的“听说”会变得很多，“拥有者”将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