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聿昕
迟迟等不到我回家要坐的那趟班车。
从肩上卸下粉红色的双肩包,出神地看了几秒,然后机械地从书包里拿出耳机,把大大的耳机套在小小的耳朵上。
“我们继续走下去,继续往前进,继续走向期待中的未知旅行。感觉累了的时候,抱着我们的真心,静静好好地休息……”
耳机里响起刘若英的歌声。忽然觉得脚下的土地柔软了起来,我仿佛着了魔一般迈起细碎的步子往前走。
想起7岁时,哭着嚷着不肯再上一年幼儿园大班,爸爸无奈之下让我跟着姐姐去了家乡的小学读书。
有一天在学校,我突然吵着要回家。姐姐只好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来接。
“你自己站在这儿等啊,姐姐先回去上课了。”姐姐送我到校门口关照道。
素来是急性子的我,等了半小时还没等到爸爸,便焦急地往家走。我知道自己的家离学校好远好远,以我这样慢的速度前行也许走上半天也到不了家,可我仍背着自己丑陋的黑色大书包,咬着嘴唇义无反顾地走了。刚开始我很开心,一边走一边轻轻哼着小调,只觉得天空好蓝,脚下的泥地好松软。走了一阵后,我感到脚微微有些疼,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口好渴,可水壶里一滴水也没有,肚子饿极了,书包里却没有食物。周围全是山,没有人家,没有小店,况且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一辆辆汽车与我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渺小无助的我。
“没事的,咬咬牙马上就能到家的!”我把头高高地抬起,脸上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继续前进,继续走那段未知的路,去往我心心念念好久的地方。最后在半路上遇见了要回家的班主任,我跟着去了她家,到傍晚时分爸妈才焦急地找到了我。
如今我又一次走在长长的公路上,只是这次回家的路途短多了,四周也都是人家。走了约莫一小时到家了。
“妈!”我在离家大老远的地方就开始喊,这是我一贯的作风。当然很多人都觉得我这是在扰民,住我楼上的男同学就曾经在别的同学面前控诉过我,说我每次回家时拼尽全力喊出的一句“妈,我回来了,快开门”常常吓着他 。
当时我孩子气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很乖的啦!”其实我这么做也只是想做个爸妈眼中的完美小孩,可能表现方式有点叛逆。
“怎么这么晚?打你电话也不接,说是关机了。”妈妈急匆匆地打开门责备道,嗓门有些大。
“没有啊。”我一头雾水,“我明明开机的。我是自己走回家的。”
“哈哈——”妈妈笑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自己走路回家的事吗?”
“不记得,我先回房间了。”我多么想忘记那段往事却又多么想要记得。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想要自由,却又想做个妈妈眼中的完美小孩。
“不确定自己的形状,动不动就和世界碰撞……”嘴里轻轻地哼着《给十五岁的自己》。
再次套上耳机,拿出草稿纸,握起黑色的勾线笔,笔尖轻轻地摩挲着薄薄的白色纸张。我想画会游泳的鸟儿,会飞翔的鱼儿;蓝蓝的天,倒过来的海;深蓝深蓝的海,没有城的墙。
“为什么现在总是画不好?”我盯着自己画的粗糙线条——说不清形状的云,没有灵气的会游泳的鸟儿,不像是鱼儿的会飞的鱼儿,眼里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心情是如此的黯淡。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完美的小孩。那样我就可以拥有让爸妈骄傲不已的成绩,我就可以在梦想的道路上畅行无阻,我就可以像张爱玲一样被称作“天才”。
其实我一直都在努力,努力以完美的姿态来面对这个世界,可心里总在渴望着那个是我前世的乡愁的撒哈拉;渴望着长长的路的尽头是缀满星星的夜空,看不见荒芜只有自由;渴望着摆脱束缚说走就走,收获人生最灿烂的奢侈和最孤独的自由;渴望着妙玉与惜春那样的禅心如水。记得舟舟曾经说过,有些女孩宜家宜室,而有些女孩只有在不断的流浪中才能找到自我。我便是这样的女孩。我想要像三毛和舟舟一样踩着柔软的土地,写自己的文字,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拾自己想要拾的荒。
“咚咚咚——”
妈妈推门而入道:“该吃饭了。”
“不想吃,你们先吃吧。”我有些不耐烦地回道。
“为什么不吃?”妈妈不解。
“哎呦,就是不想吃!不要问了,让我一个人静静。”我的嗓门有些大了起来。
“唉——”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志,还有被我的臂弯压住的杂乱无章的画。
“又画画了?”妈妈的嗓门突然大了起来,“我都叫你多做习题了,成绩差成这样还好意思在这里画画!”接着妈妈就开始长篇大论地说楼上的男同学是如何用功,隔壁的女同学是如何用功,只有我在不务正业。
“唉,每个家长心里都住着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他好。”我心里嘀咕道。
妈妈说完了这些,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夸我小时候是如何用功学习的,每天放学一回家就做作业,邻居都说这孩子真乖。
“你既然这么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就让他们当你的孩子好了!”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好哇,我不管你才好!”妈妈摔门就走。
我无力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开始大声哭泣,无论怎么安慰自己眼泪就是流个不停。妈妈,你可曾知道,我厌倦了明明知道自己是心里不安分想要自由的孩子却要假装着很乖。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我不能像以前一样乖乖地一心学习?虽然大多时候比不上别人家的孩子,但至少偶尔也能在别人提起我时你们脸上有骄傲的笑容。我也想好好学习,将来大学毕业后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守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可自从认定一辈子都想要为之奋斗的事,并且矫情地称它为梦想以后,我再也不想放手了。自从有了梦想,我渐渐地放下了对世俗功利的追求,卸下了坚强的伪装,努力以自己最真实的模样存在。对于分数,我不再有过多的喜怒哀乐;对于名利,我不再向往不想追逐。我只是希冀着尽早走进梦想中的象牙塔。当我毫不避讳地告诉你们自己的梦想时,你们回应我:“当个画家很不现实,当个作家也很不现实。做个平凡的小镇人就好。”我也爱小镇的生活,乐于享受小镇的阳光,可我更想去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四处飘零,追寻前世绵绵的乡愁。等到有一天再也走不动了,就停下来在小镇上开个书店,养只肥肥的猫,每天下午饮着茶,听着远处的水声潺潺,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回想自己前半生在滚滚红尘中的所有羁绊,所有流离,所有哀愁。
妈妈,我正在努力地以完美的姿态面对你。学业我不会放弃,我知道那是实现梦想所必需的。画画我也不想放弃,因为没有了它,我的青春会永远陷于阴霾不再明媚。其实我在努力克制不停想要在网上写杂文写小说的冲动。虽然我偶尔会买杂志来看,可我也在努力地让学习成为我生活的重要部分。妈妈,其实我也想做个你眼中的完美孩子,我也不想让你总在别人提起他们家的孩子时面露艳羡,我也想让你为我骄傲!可妈妈你为什么就没有看到我的挣扎和努力?为什么就没有明白我所有的坚强反抗只因为自己一无所有、年少傲气?为什么就没有明白总是和你争吵,不慎说了那么多气话,也许并不是我的初衷?
走下楼,站在安静的小巷里,我轻声唱起伤感的慢歌。
我这个一向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不完美小孩,终于开始深深地反思,却始终确定不了自己的形状。是充满犄角的?是残缺的圆?是什么都不像的不完全封闭图形?还是一个总在旋转的直角三角形?我迷茫了。
我是个不完美的小孩。可我应该倚仗着年少的轻狂与朝气,横冲直撞地以完美的姿态走过长长的青春。感觉身边似乎有一列列通往远方的火车,但它们似乎匆匆地只在站点与站点之间来回。
我是个不完美的小孩,我的梦在更遥远的地方。请相信,我这个在春日的小巷里微笑着奔跑的胖女孩,终会登上其中一列真正去往远方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