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
1
没有人叫盐。
仅剩最后一束阳光时,请允许我改一下名字。
如果来不及,一定把我最亲最爱的人,或者由我衍生而来的血脉,叫他盐。
如果能够姓盐,一生就不枉活着,任何腐烂、痛苦和流血都能制止。
2
我一遍遍问,盐从哪里来。那一粒粒盐,为何总是白色。
抓一把从天而降的雪花放入水中,为何还是平淡的水。为何水还在,而雪花不见了。
为何白色的,并不都是盐;为何蒸发过后的结晶,并不都是盐。
我一遍遍问,为什么我们总是缺盐,骨头缺盐,血液缺盐,泪水缺盐。
为什么我们空了的盐缸,总被摆在菩萨面前,变成了一个香炉,在祈祷时燃烧。
3
为什么要拿哥哥十八岁的命去换盐;为什么要拿姐姐十六岁的笑脸去换盐。
没有盐,膝盖会弯曲吗?目光会灰暗吗?脸色会惨白吗?
没有盐,母亲就会偷偷地哭。母亲剥开一滴滴泪水,还是没有发现盐。
白沙子与残月亮,长明灯与舍利子,没有什么能够代替盐。
5
盐的前边,是一滴滴汗水。汗水前边是红肿的皮肤,皮肤前边是弯曲的身体。
身体前边是一亩三分地,地里种着麦子正在扬花,麦子前边是一片阳光。阳光前边是天空,天空前边是白云,白云前边是什么?
母亲说,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8
盐也会老,盐会随着汗水老,汗水随着母亲的皱纹老。
母亲随着麦地里的麦子老,麦子随着阳光老,阳光随着天空老。
天空随着白云老,白云随着神仙老。神仙呢?照样会老。
神仙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可能会是结晶的盐。
10
母亲仅剩最后一口气,我们一遍遍问她,想吃什么。母亲说:想吃盐,想盐的味道。
那天我们家的盐缸,仍被摆在菩萨的面前,当成了一个香炉,插着一炷香。我与姐姐、父亲兵分三路去找盐,事实上整个村子已经寡淡得没有一把盐。也许有盐,还没有神仙;也许有神仙,还没有寺庙;也许有寺庙,还没有布施。没有布施的岁月,没有谁愿意从秘密的地方,像交出一个叛逆者一样,交出盐。
他们宁愿交出泪水、罪恶和性命。
12
母亲空了,像破碎的镜子,正面与背面就空了。
但是盐没有空,只是被几个人抬着,埋在一亩三分地里。这片土地就是一张皮,皮下边埋着母亲的身体,身体下边埋着刚刚播种的麦子。麦子下边埋着阳光,阳光下边埋着天空,天空下边埋着白云,白云下边埋着什么?
照着母亲的逻辑,应该还是神仙,神仙居住在最秘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