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林阁下话云生

陈树群

在晚清近千名浅绛彩瓷画师与匠人中，顾海林、张肇源、程友石、胡友侬因其作品的雅致、文气而被浅绛彩瓷收藏者称为“浅绛四文士”，其中顾海林和张肇源因同在江西鄱阳云林阁绘瓷，被称为“云林阁二君子”。扬州派画家顾海林在鄱阳绘瓷本人曾有文章专门论述，本文再从文献和实物两方面给大家介绍一下张肇源。

张肇源，字云生，江西鄱阳人，与其父张拱陶皆为鄱阳书画名家。据《波阳县志》记载：张拱陶，绘画苍劲秀润，尤以山水画见称，题画亦有寄托，令人玩味不已，著有《菊樵吟稿》行于世。张肇源，张拱陶之子，工花卉，间或也作山水画。所画瓷器多小件，极精致。饶州知府弼良携带至京，赠送亲友，都以瑰宝视之。从《波阳县志》的评价看，张肇源在清末鄱阳瓷绘艺术之林占有重要地位。

鄱阳（1957-2003年间称波阳），同光时期为饶州府府治，陶瓷重镇景德镇所在的浮梁县亦归饶州府管辖。古饶州是一个人杰地灵、俊彦代出、历史神韵与现代文明和谐交融的地方。南宋洪皓及其三子洪适、洪迈、洪遵都是当时著名的学者、大臣，还有南宋爱国丞相江万里，以及大家所熟识的南宋词人姜夔、汪藻等皆出于饶州故地，唐颜真卿、北宋范仲淹曾是此地父母官。深厚的文化底蕴加上与景德镇近在咫尺的距离，使得瓷绘艺术在同光时期的鄱阳熠熠生辉。这里孕育了新粉彩瓷器的奠基人潘陶宇，晚清刻瓷艺术大师黎瑛、黎勉亭父子，中国第一所陶瓷学校——中国陶业学堂（景德镇陶瓷学院的前身）也诞生于此。

从一名传统的书画家到一名瓷画家，张肇源身份的转换也得益于鄱阳浓厚的陶瓷绘画氛围。同治五年（1866年），御窑厂重建，浅绛彩瓷器横空出世，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以这种新型陶瓷品种作为赠贺之物的风气也刮到了鄱阳。目前已知在同治晚期、光绪早期于鄱阳绘瓷的著名画师有同治十一年《饶州府志》的绘图者石祉庭，扬州派画家顾海林等人。深厚的传统中国书画功底，令人耳目一新的书画入瓷新风，促使着张肇源加入了绘制浅绛瓷器的队伍。

目前，张肇源的浅绛彩瓷作品共发现13件，其中琮瓶四件，帽筒两件，笔筒两件，茶壶一件、水仙盆一件，瓷板一件，水盂一件，温锅一件。十三件作品，大多为赠贺之物，显示出其作品是地地道道的艺术品而非商品。其中四件作品有时间纪年，一件作于光绪二年，两件作于光绪三年，一件作于光绪四年，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张肇源创作浅绛彩瓷的时间为光绪早期。其创作地点多为“云林阁”，另有一件帽筒作于“绍香书屋”。关于“云林阁”因何命名，当前有两种说法：一是追慕元代大画家倪云林而命名，二是取张云生和顾海林名字中各一字而组成。但无论是因何命名，“云林阁”三字都以其隽永的意味和二君子非凡的画技在百年后大放异彩。纵观张肇源的十三件作品，以花鸟为主，除一落款为“仿文待诏笔法”的大笔筒为人物外，一件方笔筒绘人物与花鸟，两件琮瓶绘山水与花鸟。其花鸟仿清代大画家华，清新俊秀，率意疏容。在一件器物上以通景或首尾呼应之势构图，是瓷画家的一大创举，比之纸绢画，在欣赏时更令人赏心悦目，张肇源便是此方面的高手。

2012年，笔者觅得一只张肇源的琮式瓶（图1、图2）。此瓶高30厘米，以通景环之势绘松鹤延年图（图3），为张肇源的代表之作（图4）。松鹤延年是人们喜闻乐见的吉祥题材，也是中国陶瓷绘画的传统纹饰之一。这个典故来源于《神境记》中的一个故事：古时，荥阳郡南郭山中有一石室，室后有一高千丈、荫覆半里的古松，其上常有双鹤飞栖，朝夕不离。相传汉时，曾有一对慕道夫妇，在此石室中修道隐居，后化白鹤仙去，这对松枝上的白鹤则是他们所化。在这只琮瓶上，张肇源以细腻的笔触绘古松三棵，仙鹤两只、怪石两块。从琮瓶的四面看，每一面都独立成画，四面连在一起又构成一幅完整的图画。遒劲的枝干，苍翠的松枝，使人不得不想起《诗经·小雅·斯干》中“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的诗句，而神态悠闲的仙鹤则表达了人们青春永驻、健康长寿的愿望。张肇源当时在饶州府驻地鄱阳绘瓷，与饶州府官员关系密切。此琮瓶便是为柱臣先生所作。查晚清历史，同光年间字柱臣的人有好几个，其中有清晚民初扬州文化史上的巨匠吉亮工（1857-1916年），还有清末将领李双良。虽然这两人都和张肇源是同时代人，但和张肇源的交集不大。查《饶州府志》，可知当时的饶州府学训导黄树楠字柱臣。训导在晚清是文职外官，有正七品和从八品两种，饶州府学训导，相当于今天地级市的教育局长。黄树楠作为当地文化界的高官，绘瓷名家张肇源为其绘制琮瓶，合情合理。由此我们可以断定，琮瓶的主人柱臣就是黄树楠。

而送给虎臣三兄的春燕图水盂则真实见证了“张肇源所画瓷器多小件，极精致”的记载。在这个盈高仅寸的小器物上，张肇源用轻快明丽的笔调绘一只春燕，一簇柳枝（图5），题款“杨柳风轻燕子来”（图6），使人如沐春风，心清气静。瓷器上的虎臣三兄，很可能便是皖南名人、晚清文学家、书法家陈艾。

艺术和文化是紧密相联的，浅绛彩瓷器便是一条连接艺术和文化的红丝带。因为浅绛瓷器上的芝阳云林阁，因为波阳画家张肇源，我通读了《景德镇陶瓷史稿》和同治版《饶州府志》，其中读《饶州府志》受益匪浅。王松年先生在《远去的饶州》中曾写到：“每读一次《饶州府志》，就是一次心灵的洗涤，一次文化的苦旅。酣畅处击节称赏，凝滞处扼腕叹息。于壮烈中慷慨高歌，于舒婉中辗转沉吟。灵魂在饶州的胜水名山间跋涉，神思在历史的凄风苦雨中彷徨。”作为一名浅绛彩瓷的研究者，怀着一颗虔诚之心欣赏浅绛彩瓷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培根有一句名言：读史使人明智。浅绛彩瓷的历史距我们虽只有一百多年，但因过去不受重视，其中有很多问题仍比较模糊。读史是我们澄清模糊认识的一种重要手段，尤其是浅绛彩瓷与传统中国书画的关系，文人瓷画的真正内涵等，都通过读史得以逐渐厘清。读史也使过去扑朔迷离的“云林阁”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画功超绝的新安派画家张肇源和才华横溢的扬州派画家顾海林在鄱阳相遇，顺应书画入瓷的新风，在人杰地灵的鄱阳共同创办了一家瓷画社，在浅绛彩瓷的创作史上共同谱写了一段佳话。

云生肇源，海林宝珊，“云林阁”因你们而骄傲；“云林阁”，浅绛彩瓷因你的异彩而更加多姿。（责编：雨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