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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永不再见】
火车上,接到妈妈电话,让我不用着急,已经确诊了,是良性的,过几日才安排手术。
心里微微松缓下一些,但依然归心似箭,爸爸一个人在医院,会很辛苦。
妈妈又说,真是巧啊,你知道我的责任护士是谁吗?
责任护士?市第一医院……我的心忽悠一下,难不成是……
对呀,就是仲夏。这孩子太细心周到了,什么都能想到,你放心吧。
在妈妈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火车过隧道,信号弱了下去。我讪讪的,世界到底还是这样小,看样子,我不得不再和她相见了——仲夏,想起两年前分开的时候,我很认真、很绝对地对她说,再见,永不再见。
仲夏笑笑,好,那就永不再见。
那微笑,明显是不屑一顾。
就这样,我们都说了很绝的话,自愿地把彼此过往一笔勾销。
当然,能让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花如此“反目成仇”的,只能是男人。
【一对狗男女】
那是个很滥俗的桥段,我工作后谈了大半年的男友,脑子好像进水一样,白读了4年经济学,第一次看到穿着护士服的仲夏,立刻便魂不附体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有理由去见仲夏,竟然故意把自己折腾成重感冒——当时仲夏还在急诊上班。
我承认,仲夏从小就比我漂亮,大了更漂亮,为此,中学时,不知有多少男生帮着她写作业、做值日,连班主任老师都对她的不爱学习睁只眼闭只眼。高中毕业仲夏去读了两年卫校,“女承母业”,进了第一医院当了一名护士。
做了护士的仲夏越发素净漂亮,且做护士很是得心应手,很快成为科室里扎针最稳准的一个。当时我还颇得意,开玩笑说以后我就有私人保健医生了……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想起来就有泣血的耻辱感,那天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看到仲夏和我正热恋的男友一起在西餐厅吃饭,颇为亲密。我还不信,直到赶去亲眼所见。
当时我没忍住,立刻愤怒了。那混蛋一时还有些慌乱,仲夏却极其镇静,对我说,来得正好,把你的白马王子领走吧,我可消受不起。
这算什么?欺骗?鄙视?当我那么不堪吗?明明抢了还不屑!一对狗男女!我暴怒着离开,3天后去找仲夏,说了“永不再见”这样的话。记得当时她反问了一句,我和你,20年的感情抵不过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吗?
这话,该我问她才对,但我什么都不会问了,我亦不屑。回去公司主动申请去沈阳分公司。因为离得远,一直没有人想去,我的主动请缨,让领导颇为感动,不仅升我工资还许诺我半年后升职。
【伤口不易愈合】
就这样一走了之,爸妈一直当我是财迷,为了每月多两千块钱竟然离开他们,我也不解释,忍着一口气,看那对狗男女能有什么好结果!
倒也无须刻意关注,公司里同事会偶尔顺带跟我汇报一下那个混蛋的消息,他们并不知道我同他分手的原因,但让我意外的是,他在我离开半年后竟然结婚了,娶的并不是仲夏,而是一个银行职员。
这个消息不好不坏,但更改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如此,我在沈阳已经待了近两年,如愿升职,前途璀璨,北方男人高大率真,恋爱和分手都无须纠结,日子倒也渐渐丰富多彩起来。但每每想起曾被闺密横刀夺爱,小心脏还是会扑通扑通地气愤不已——被自己人插一刀,伤口更不易愈合。
假期也会回去,亦和昔日朋友小聚,但再不曾见过仲夏,也再不曾听到过她任何消息。倒是我那不知情的老妈每次都问我,怎么不见仲夏了?
我便搪塞过去,比如,去进修了,或者撒谎在外面见了……偶尔也想,不知道仲夏的妈会不会也这样问起我,曾经,我们经常在彼此家中吃饭留宿。
往事啊往事,如高铁的速度一幕幕飞速闪过去。只是这次和仲夏的相见,终是避不开了。
【从来是恩怨分明的】
推开病房门,听到老妈愉悦的笑声,背对着我和老妈说笑的,不是仲夏又是谁?即使是背影,即使两年未见,一入眼,想认不出都不可能。
在门边犹豫了一下,老妈已经抬头看到我,仲夏也顺着妈惊喜的喊叫回过头,然后完全出乎我意料地奔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死丫头,还知道回来?
怀抱有力温暖,倒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忽然仲夏贴近我耳边,咱俩的事跟你妈没关系。
我明白过来,仲夏在演戏给我妈看。
好吧好吧,为了我妈好,她都能演,我如何会不成全?于是也伸手抱住了她,你在这里嘛,我当然不用着急啦!
然后我们松开手,当着我妈的面开起了玩笑,好像一切都如从前,让我觉得我和仲夏不当演员可惜了。
闹腾一番,仲夏适时离开,把空间留给我和老妈。没等我坐下喘口气,老妈就絮叨起这两天仲夏的好来,说若没有仲夏,估计连病床都等不到,更别说还能享受一个小单间的待遇。又让我看床头的鲜花和新鲜水果,都是仲夏的功劳。老妈说,仲夏这孩子,又漂亮又大方又知道疼人……
我听着,心里就微微软软地荡漾起来,如果只是演戏,仲夏这戏演得有点太认真、太用力了,至少,她没有把和我的矛盾转嫁到我妈身上。也是,仲夏从来是恩怨分明的,
但她是当真恼了我的吧,如同我也当真恼了她。
果然,去打水时在楼道遇见她,便和方才判若两人了,目不斜视在我身边昂头走过。
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是不倔。
【忽然觉得很孤单无助】
老妈的手术定在我回去的第三天,手术前一天下午,在医生办公室签字的时候,看到上面一条条的说明,我还是恐惧了,忽然觉得很孤单无助,无比盼望此时有一个兄弟姐妹可以相商。
迟迟落不下笔,医生又在那边说,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我的手越发抖起来。
忽然一只手落在肩上,别怕,上面的东西是唬人的,走形式而已,签吧,老妈没事的。
当然是仲夏。我忽地就站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臂,心底所有恩怨瞬间全消,只想牢牢抓住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在老妈的生死安危跟前,我对她那点怨恨,实在单薄得不值一提。
仲夏只拍拍我的手,示意我把字簽了。
因为她的出现,我踏实许多,签好名字,发现仲夏已经走了。
我追出去,在楼道转弯处追到她,仲夏——我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回病房照顾老妈吧。没再多同我说一个字,噔噔地下楼去。
我都不打算再怨她了,她却还要怨我吗?当初又不是我抢她男友,又不是我的错……我还是委屈了一下,也只那么一下,老妈手术在即,这委屈我已顾不得。
【她把什么都想周全了】
等候区外,时间格外缓慢难挨,终于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全副武装的护士走出来,喊了我的名字。
我冲到她身边,问,我妈怎样?
正在缝合,需要家属签字。她递给我一份单据。
我抖着手签名字,她看了一眼,才说,仲夏姐让告诉你,手术很顺利。然后嘀咕一声,当然顺利啦,主任亲自主刀,万无一失。
护士扭身进去,我愣了片刻,一时不知她后面的自语是什么意思,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却一把拉住了我,姑娘,你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张主任?他的手术太难约了,你们能约到,一定是很熟的人,帮帮我好不好,我爸年纪大了……
我怔怔的,他说的这些,我并不知情。他还在那里絮叨着,我喃喃说了声,对不起啊,我不认识张主任——我当然不认识,是仲夏。为我妈,她把什么都想周全了。
【她打算原谅我了吗】
第二天中午,妈睡着后,我在病房外拦住欲离开的仲夏。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或者对不起,我都说不出口。
仲夏也不开口,就那样饶有趣味地看着我。后来我终于想起一个话题,问,你,你怎么约到主任的?听说他现在已经不太做手术了。
她笑起来,我嘛——我用美色诱惑了他,你信吗?
仲夏,我却忽然有些想哭。
好吧,主任和我妈是老同学,这点事情还不算什么。只是我现在这样说你不信,当初你如何就非栽赃给我?和他吃那顿饭,不过是要警告他别痴心妄想、得陇望蜀,那样一个破男人,你乐意跟他,我也不会答应。没承想啊,你就为那个破男人,姐妹都不做了,我又不欠你的,凭什么?但妈是妈,怎么着,我也半开玩笑叫了她20年老妈,她和你是两码事。
20年的感情啊,仲夏的深刻衬出我清晰的浅薄。那么,现在她终于肯提起当年事,是因为,她打算原谅我了吗?
看你表现吧,再见!仲夏理直气壮地“扬长而去”。但这次我一点都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看向窗外的那一片花红柳绿。
哦,又是仲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