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
那一年我21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我在一个大山脚下的乡村小学教书,整天和一群孩子打交道。那一年,因为失恋,我的心灵接连遭受两次打击,对这些乡村孩子,对教书,突然失去了兴趣。
那年暑假,我简单地准备一下,想到外面走走,散散心。去哪儿?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家中,父母早早地把好吃的东西准备好,因为他们的儿子要回家过暑假。开始几天,他们以为我在学校给学生补课,可10天过去,儿子还未回来,他们开始不放心。父亲说去学校看看,骑车15公里到那个乡村小学找我,没找到,有人告诉他,我一放假就收拾东西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父亲的心悬了起来,回家告诉母亲,母亲的心也悬了起来。
第二天,年迈的父亲出征了。他把县内我所有同学的家都找过了,没有打听到我的下落。父亲在毒日头下骑着车,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找,遇到我的同学就问,眼圈儿红着,声音沙哑。风尘仆仆的父亲一连找了十多天,嘴唇上起满水疱,嗓子也哑了。
一日大雨,把途中的父親淋成落汤鸡。他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却没有找到。父亲索性想骑快点早些到家,可车胎偏偏“放炮”了。又累又急的父亲只好冒雨推车赶路,到家时,他连上炕的力气都没有。
那些天里,母亲常做噩梦,梦见我走进黑店,被人杀害,把我的肉做馅包了包子,我在一个一个小包子里喊着我的母亲。醒来,母亲就把父亲推醒,让他快去救我……
父亲得不到我的任何消息,母亲天天梦见我遭遇不幸,夜夜哭喊。本来不迷信的父母也不由得迷信起来。他们请来一个算命先生,先生是个瞎子,用手掐着,掐着,说:“你们的儿子现在东北方向二十公里左右,快去找吧。”
父亲闻言大喜,骑车直奔东北方向20公里赶去。赶到那里,父亲一下子傻了。那里是个大水库,蓝绿的水面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父亲围着水库转了一圈儿,又转了一圈儿,他试图找到我留在岸边的“遗物”,但什么也没找到。
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吃力地站起来,再往回骑车时,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
40天后,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回来了。我心中郁结的一切痛苦都抛给了外面的世界。
走进家门,母亲见了我,像不认识似的愣了片刻,接着便跌跌撞撞地扑过来。
父亲拿一根棍子在手,喝一声:“杂种,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一脸黑气地冲过来。
父亲手中挥舞的棍子,悬在我的头上,没有打下来。片刻,那只胳膊缓缓地,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软下来。猛地,父亲用粗大的手掌把我的脑袋搂进他的怀里,一边哀哀地哭着,一边说道:“儿子,你可回来啦。”
这时,我才发现母亲的脸上布满皱纹,憔悴不堪。父亲简直老了20岁,让我不忍再看。
(摘自《刘船词典》)